姐向他看看,雙方眼珠在經過一個短而難堪的接觸之後,於是她說:“但是我沒有游泳衣,你知道我的脾氣,從來不喜歡使用租借來的東西。”她這口氣,較之最初的嚴詞拒絕,顯然已經活動了許多。
“游泳衣麼?有,有——我這裡有!”餘恢慌忙指指那個身旁的紙包:“而且這是新的,一次也沒有使用過。和你的身材,大約也很相配。”
“你帶著女式的游泳衣?”繆小姐顯然有點驚異了。
“我告訴過你,我在這裡等一個朋友。——一個女朋友。”餘恢低低地說。他的眼光看著桌子。
這個情形,假使發生於五年之前,也許這故事中的對白,決不能如此簡單。但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因之,雖然繆小姐的心裡,或許有點懷疑,或許竟有點不快。可是她也不再追問,實在她已無法追問。她自管自開啟紙包,取出了這紙包中的一件紫色毛織品的游泳衣,在她身上比了一比。這表示她的心坎裡,已被對方的話所打動,因之,她對餘恢的請求,已在無言中表示接受。但,她是一個五年前的女游泳家,對於這裡的情形,似乎已不很熟悉。於是,她向一個侍者招招手,把他喚過來,問了幾句話。
當繆小姐向侍者說話的時候,那個圓臉而帶漫畫線條的傢伙,卻用一種獰惡的神氣看著餘恢。他像在發怒,像在冷笑,又像在期待著什麼。
這裡繆小姐向餘恢問:“你呢?”意思問他是否下池?
“我,我嗎?——”餘恢伸手撫著頭,皺皺眉。
繆小姐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沒有再問。
那邊的圓臉傢伙在輕輕地咳嗽。
餘恢盡力地躲閃這胖人的注視,一面心神不安似地向繆小姐說:“你可以把你的衣服,鎖在衣帽間裡。還有——”他的眼光落在對方的皮包上。
“我把這皮包交給你吧。”她從皮包裡面隨手取些錢,交給那個侍者,讓他代她去補購游泳券。想了想,她從袒開著的衣領之中,把懸掛在頸項裡的一根外國金鍊取下來。——這鏈子比一根棉線粗不了許多,上面綰著一個心形的照相盒。
她把皮包重新開啟,放入了這一根鏈子。她苦笑著說:“我還不能把這個東西隨便失落哩!”
說完,餘恢目送著她的背影。跟著那個侍者從這看臺的入口處兜向外邊去。
五
不多片刻,那個換上了紫色游泳衣的影子,已從水淋浴室那邊兜繞過來,讓水邊的驕陽直射著她。她用一方紫色的薄綢帕裹住她的秀髮。她的赤裸的腿臂,像用乳色透明的石質所雕刻,線條充分健美,雖還沒有踏進水內,已讓許多條視線在這藍澄澄的一片水上結起一片網來。
繆小姐站在池子邊上,彷彿一個久未登臺的角色,一旦重新踏上舞臺,有點怯場的樣子。她並沒有走上那個高高的跳水臺,表演她在昔得意的跳水,她只在池邊伸直了潔白的手臂,一鑽身就進了碧波深處。“控通!”一條紫痕劃開了藍玻璃。剛入水的時候,她的姿態並不活潑,這並不能使人相信她就是五年前與楊秀瓊齊名的女游泳家。但是不久,這一條紫色的小魚,已狎習了這彈性水波而充分顯示她的活躍。不多一會兒,她讓全場那些游泳健將,獲得了一個不平凡的印象。許多目光從不同的角度裡集中到一個旋轉著的水暈上。有的在議論她的姿勢美,有的在向同伴悄悄打聽:她是什麼人?木板上面坐著幾個人,本來已經游泳得夠了。看這紫白的浪花推過來時,他們又重新跳進了水內。
先前的那位燭式游泳者,在池的那一端,在張望著這太深的水。
那片經過濾水器濾過的藍色水波,假使沒有人造的浪花加以激動,簡直連最深處也清可見底。這時,在這大半個較深的池子裡面,完全顯示了“桃樂姍拉摩”所攝製的一個最動人的鏡頭,她有時把全身完全做成一支箭,潑刺地前進,像一枚魚雷在攻擊一艘兵艦。有時她把身子變成一張弓,在水內繞出一個豎直的環子。她稍感疲乏的時候,卻沿著池邊透出半個身子,讓池邊上的細瀑似的噴水,淋著她的臂背。同時她也時時抬頭,舉起得意的眼光,飄送到看臺邊上,她似乎在向她的同伴發問:“喂,你看,我還沒有完全落伍哩!是嗎?”
當繆小姐在注視餘恢的時候,當然,餘恢也在全神貫注看這一道紫色的水花。但是,池子裡的繆小姐,在游泳了片晌之後,她在餘恢的臉上,忽然發現了一種可異的神情。
這一次,她看到餘恢的臉色有點慘白,兩眼有點失神,樣子好像就要睡下來。——但是,她以為這是錯覺。她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