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方式,那是決不能永遠依照著你的看電影的方式的!”
“是的,我知道,人生除了懦怯、屈服、投降,這些不好聽的名詞之外,另有一大堆較動聽的話頭,如勇敢、前進、衝鋒之類。這都是唱高調的人們,喜歡隨便拉扯出來的調子。”——這一個從輕褻的聲音中帶了一個苦笑:“不過我也有個淺薄的願望:我只想請求那些隨便拉調子的英雄們,先把別人所挑的擔子,自己試挑一下,然後,再向那個挑擔子的人下批評,那是功德無量的。否則我可厭惡這種高調!”
那個暫時默然。
這位過去的女游泳家,流水似的發表著她的議論,因為講得太興奮,她的語聲,也不自知地開始有些激昂,卻把近邊幾個座位上的視線,有意無意吸引了過來。這裡餘恢剛要開口,恰好外邊也有一片喧鬧的人浪,鬨然雜作而打斷了他們的對白。接連池子裡又來了一個“控通”的巨響,水聲立刻把繆小姐的目光拉出了欄外。
在談話間歇的瞬間,餘恢下意識地仰手撫弄著他所帶來的那個紙包,一雙疲倦無神的眼珠,卻正透露著嚴重的心事。
四
當餘恢和繆小姐在進行談話時,另外一個座位上有一個人,正在用心地竊聽著他們的對白。這個人的位子,距離他們並不很遠。地位是在繆小姐的背後而面對著餘恢。這個坐在他們背後的人,走進這所看臺,是在他們之前,抑或是在他們之後,這卻並沒有人知道,所可知的,這人對這談話的一對,顯著十分的注意,一種非偶然而近於鬼祟的注意。
此人也穿著白色的夏季西裝,疊起了一個德國式的啤酒大肚子;那件襯衫,包在他的肚子上面,像是一張包水果的包皮紙。他有一個近五十歲的禿頂,圓圓的臉,眼睛像是兩條縫。他的全身的線條,完全像是漫畫上的線條。
此人不時撐起他的狹縫般的眼皮,在向餘恢凝視。這裡餘恢每次被他看著,便來不及地把視線避開,而臉上也格外增加了不安的樣子。
繆小姐正把眼光送到那片水波上,她忽旋轉臉來重新再向餘恢問:“你說今天有個特別節目呀?”
“奇怪,看這樣子,不像有什麼特別節目。而且,我的朋友也沒有來。”他把眼光停留在身旁的紙包上,想了想,他又說:“如果你肯走下池子,那麼,全場的人,將有一個臨時的特別節目可看了。怎麼樣?英!”
繆小姐微笑搖頭。她的水波那樣的眼珠,重新融化在那片水波上。
這裡問答的時候,那個圓臉的傢伙,正從一隻三炮臺的紙菸殼上,撕下一點紙來,取出一支鉛筆,寫了幾個什麼字。寫好之後,他向一個侍者招招手,等那侍者走到他的身前時,他把紙片交給他而輕輕向他說了幾句話。
這傢伙的狹縫似的眼睛,隨著這侍者的身子移動到餘恢的桌子上——神情愈弄愈可異。
那個侍者把一杯冷飲託在一個盤子裡,送到了餘恢的座位上。餘恢因為並沒有喚這冷飲,正感到驚異而想發問,一眼看到這盤子裡面,放著一塊碎紙片,紙片上有幾個鉛筆寫的字。他猛然抬起頭來,向那個圓臉的傢伙看了一看,立刻他的臉上泛出了一種死灰似的顏色。
可是憑欄外望的那位繆小姐,卻並沒有注意這個短鏡頭中的變化。
這時池子邊上又有年輕的女子,用一個鯉魚打挺的姿勢,輕捷地滑進水內;——“控通”——水面開了一朵花。四周的掌聲與水響交織成了混合的一片,對方池邊有三個學童擠坐在一處,他們的身子雖已被水浸軟,可是狎水的興趣還沒有盡。看見有人下水,他們不及拍手,六條腿在這大盆子裡——“輕控”,“輕控”,——像幼孩洗腳似的亂踢著這水波,而讓水花飛濺起來。只見那一大攤閃耀於陽光下的藍色碎玻璃,也讓這些池子裡的魚兒越弄越碎。
欄以外的水之音樂與圖畫,在這女游泳家的臉上引逗起一種興奮的薄紅。她在太陽光中,閃動著她的長睫毛。看樣子,像一個被阻弄水的幼孩在眼看別的孩子自由弄水。她幾乎要向池子里扣一陣手,以顯示她的羨慕。餘恢乘機向她說道:“看你這樣高興,何不也去試一試?”語聲把水面上的靈魂喚回。她的臉色又變為沉鬱。但對方不等她搖頭,馬上又懇切地說:“從今以後,我們恐怕很不容易再見面。也許,我將永遠沒有機會,再看到你像從前一樣的游泳,你能不能答應這個末次的請求,讓你的朋友,得到一些快慰?”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角,顯然已裝滿了傷感的情調。最後他又補充:“我想,這難得的一次未必就會發生問題吧?”
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