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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蠓蟲一樣飛來飛去。此後的幾個夏天,我彷彿都在公社通往大隊的路上行走。一個人在某個特定的階段都有一個心理瓶頸,即使過去了,但突破瓶頸留下的痕跡終究難以消除,於是身上就有了“老年斑”。 從一座橋上走過時,我把脫下的短袖掛在水泥欄杆上,毫無目的地仰望天空俯視河水。我侷促的內心越來越空曠,就像收割了稻子之後的土地,被耕耘過一遍,可麥子還沒播種。回鄉了。在十五歲那年離開村莊到鎮上讀完兩年中學以後,我回鄉了。——我正在寫作中的小說所敘述的日子差不多就是我十五歲之前的時光。當一隻腳踏上莊前大橋時,我在想出路,心思已經離鄉了,因為回到村莊不是我的出路,離開才有出路。

許多年以後,至少是十多年以後,我看到了中央電視臺的一部紀錄片,一個場景、一段對話令我潸然淚下。好像是拍某鐵路開通的事件,在火車透過的村子,一個少年在山坡上牧羊,記者問他:你大了幹什麼?答:娶老婆。問:娶了老婆以後呢?答:生娃娃。問:娃娃幹什麼呢?答:娃娃放羊。問答的大意是這樣。我和我的鄉村少年夥伴其實也曾是這個在山坡上放羊的娃娃。鄉村的生活就是如此迴圈:娃娃放羊,娃娃生了娃娃,還是放羊。不同的是,我到了鎮上讀高中,有限的書本和與鄉村形成差別的小鎮生活向我昭示了另外一種不同的人生。在這樣的意識中,那根長久迴圈的鏈條上有一節開始鬆動。 電子書 分享網站

返回與逃離(4)

在我讀大學後的簡歷上,從一九七七年七月到一九八一年七月這段歷史幾乎是空白。此時,我的身份是“回鄉知青”。這個身份和“插隊知青”不一樣,它對一個人的工齡來說是無效的,城鄉差異在這兩者之間顯露無疑。生活把許多不平等留在了我成長的日子裡,即使後來的生活已經有了根本改變,我的筆下仍然抑制不住悲傷的情緒。寫作和成年後的生活彷彿總是離不開最初的底色。如果按照今天流行的“底層”概念,“回鄉知青”是在“插隊知青”的“底層”。鎮上許多同學後來插隊了,他們是空降到“底層”的,命運對他們不公,是因為他們被甩出了原先的生活軌道;而我們這些“回鄉知青”,在胎裡就已經生活在別人後來才掙扎的軌道上。很少有人會比較最初秩序的毫無道理。我們無法抱怨在鄉村長大,因為沒有人可以抱怨自己的父母,鄉村孩子是不會抱怨比自己掙扎得還厲害的父母的。我和少年夥伴,常常衣衫襤褸,但即便是衣服上的一塊補丁,也是從父母身上剪下的;我們總是在昏暗的燈光下讀書做作業,太強的燈光反而刺激我們的眼睛,但這盞燈的煤油還是從另外一盞燈倒進來的,我們的父母在黑夜中打發時光。在那樣的日子裡,世界上總有光,沒有煤油了,我們等待晨曦,在雞鳴的時候起床背書;世界上總有溫暖,衣服單薄,我們湊在灶堂口取暖……在從公社回鄉時,在逐漸走近村子時,我看到了燒黑的煤油燈捻子,灶堂紅彤彤的火苗。

在可以預設的未來生活中,參軍、做民辦代課老師和學手藝做匠人是我可以選擇的道路。我們這代人是在崇拜軍裝的年代長大的,大學第一學期我帶去的春秋衫便是一件綠軍裝。我首先想選擇的是參軍,戴著大紅花在鞭炮聲鑼鼓聲中從村前大橋走出去,沿著那條向南的道路,越過田野,往公社再往縣城。這條路徑是我的許多長輩走過的,他們還時常穿著褪色的舊軍裝在田地幹活,部隊生活成為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也成為他們在鄉村生活的政治資本。在我熟悉的那些退伍軍人中,多數人在退伍回鄉後再也沒有走出過縣城,軍營是他們到達的最遙遠的地方。我自然羨慕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戰友,那些在部隊提拔了的老鄉。幾位做了排長、連長和副團長的老鄉,以另外一種姿態回鄉探親,他們的老婆不再是我熟悉的農村姑娘。這對一個鄉村的孩子有太大的誘惑力。讀初中時,鄰居的一個親戚從部隊回來過春節,他穿著海藍色的呢軍裝,披著一件呢大衣,英俊威武,給我強烈的心理震撼。

但是,參軍的念頭很快波動。恢復高考的小道訊息在一九七六年暑假的一個晚上,我在大橋上乘涼時聽別人說起了,而且這個訊息來自他上海的親戚。也是在這個夏天的晚上,在縣城化肥廠工作的一個老鄉回到村上,他坐在巷子裡,拉起二胡來,曲子是久違的《洪湖赤衛隊》中的一段。這些雜亂、零星的資訊,預示著往後幾年時局的變化。當高考終於有點突然恢復以後,我已經回鄉務農了。“讀書務農,無上光榮”這是初中升高中時的作文題目,做這道題上了高中,高中畢業了,這道題不在紙面,而在田間。匆忙的高考,失敗了。我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