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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接兵團長和營長分別來自總隊機關和拉薩市支隊,當然不會隨同羅一川他們一道趕去偏遠的阿曲。離開拉薩兵站後,羅一川再也沒見過他倆。二十多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羅一川遇見一位和他乘坐同一趟悶罐列車進藏的戰友。據這位戰友介紹,當年的接兵團長轉業後被查出患有嚴重高原性心臟病。由於單位效益不好,無法支付醫療費用,團長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就只得回家等死,現在早已不在人世。而營長轉業後下了崗,靠蹬三輪車維持生計,生活相當窘迫,自打老婆跟他離婚後,就變得更加萎靡,白天蹬三輪掙錢餬口,晚上則獨自抱著三四元錢一斤的高粱酒捨不得放手。用那位戰友的話說,“估計隨便屙泡尿,酒精濃度都不會低於三十八度。”羅一川聽著,想想團長和營長當年英姿勃發、氣勢如虹的樣子,不由得感慨萬分,唏噓不已:“我操,啷個會整出這樣一個結果喲?!”說完,羅一川連抽了三支悶煙,心裡仍然堵得發慌。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自拉薩到阿曲,沿途基本上沒什麼養眼的風光,視線之內只有白茫茫一片冰雪。公路兩旁,偶爾閃過一座藏式民居或者幾頂氈房,總能引起新兵們一陣騷動。有時候,從民居或氈房裡跑出一隻牛犢般粗壯強健的狗,追著汽車一路狂吠,吼聲如雷,氣勢威猛。新兵們就笑話說,狗攆摩托,不懂科學,狗咬汽車,純屬裡扯(四川方言,糊塗或亂來之意)。龍剛馬上糾正,說那不叫狗,叫藏獒,距今已有八百萬至一千三百萬年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珍稀犬種之一,以英勇善鬥、極具王者霸氣和無條件忠於主人的秉性而著稱於世。羅一川一聽,立即對這傢伙產生了崇拜感,後來再看見藏獒,他和趙紅軍等幾名新兵乾脆抬手向藏獒行起了軍禮(實際上是準軍禮)。趙紅軍還意氣風發、牛皮烘烘來了個“壯物抒懷”:“既然藏獒是草原上的英雄,那麼,未來的軍中英雄就該向這古老的曠野英雄表示點敬意!”

羅一川捶著趙紅軍的肩膀,開了句玩笑:“你肯定比狗英雄一點,但在藏獒面前,絕對英雄不起來。”

趙紅軍帶著一臉似笑非笑的壞笑,瞟了羅一川一眼:“肯定比你英雄一點哈?”

羅一川認真地回答:“那當然!在你大力神面前,我哪兒敢冒充英雄?”

新兵們哈哈大笑起來,羅一川方知自己中了趙紅軍的圈套,也禁不住咧開嘴,自嘲地一笑。

通常情況下,羅一川都在解放車的顛簸中半夢半醒、昏昏沉沉地緘默著。有時候,路旁放牧的藏族小夥兒姑娘會用粗獷高亢的牧歌打破車隊的寂寞;有時候每天聽到一兩次,有時候一兩天聽到一次。羅一川聽著那種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妙音;就激動得要命;馬上沒了睡意,迅速直起身,同戰友們一起擠到車廂尾部,紛紛將腦袋從篷布中伸出來,猶如一群擠在鳥窩中啾啾待哺的小鳥。

放牧的小夥兒姑娘也好奇地看著車屁股後面那些“小鳥”,歌聲沒有停歇,反而唱得更加歡暢。小夥子們*著一支胳膊,揮動牧羊鞭,遠遠地向“小鳥”打著友好的招呼。遇上大膽的姑娘,則會揚起手臂,向“小鳥”拋來一串令人心慌意亂的飛吻。“小鳥們”興奮得嗷嗷大叫,狂亂舞動雙手,熱情地回應著牧羊人的熱情。

“解放”緩緩前行,牧羊人的身影漸漸小了下去,直至從視線中完全消失,羅一川的思緒還停在牧羊人身上:“日怪!都是骨架外邊貼層肉,他們咋個就比我們抗寒凍、抗缺氧呢?!”羅一川摳著腦袋,自言自語,“這麼厚的雪、這麼冷的天,居然光起一隻手臂在外面,硬是經得凍喃!”

龍剛“哧”地一笑,表現出對新兵蛋子幼稚無知的極大蔑視:“你懂個球啊!據說經科學家研究證明,世代居住在高原上的人,身體結構跟內地人有極其細微的差別。就是這麼一點點差別,就保證了人家比我們耐寒、比我們抗缺氧、比我們敢‘露一手’……”

在大家的沉默、期盼和說笑中,第九天,阿曲鎮終於出現在羅一川面前。

歡迎新兵的儀式隆重而熱烈。一群老兵在阿曲支隊新兵營門口相向站成兩列橫隊,又是拍掌又是敲鑼又是打鼓,鄭重其事地迎接新兵蛋子們的到來,場面和氣氛都有點娶親的架勢。新兵下車後,老兵們又趕緊放下手中的傢伙什,滿臉堆笑地跑過來幫助新兵蛋子拎行李。

“好久都沒見過新面孔了,早就盼著你們來了。”一位黑得像滿臉塗了鍋煙灰的老兵提著羅一川的揹包,邊走邊側過身來,興高采烈地對羅一川說:“一路上辛苦了吧?晚飯後好好休息休息;養足精神準備接受殘酷的軍事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