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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慕容垂定了定神,垂下眼睛,磕了個頭便垂手退出門外了。苻堅收了笑容,獨坐著想了很久,突然“嘿嘿”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非久為人下者……”又坐著想了一會兒,這才將王猛的書簡仔細捲了起來,收進錦套裡放好,然後站起身來,一邊吩咐內侍:“把案上的東西先收起來罷。這信明日再回了——”一邊出門來到廊下,步下石階,沿著月光下明亮如水面的宮道信步前行。

月色中的秦宮很安靜。所有人都歇下了,除了苻堅一行人的腳步聲,便只有甬道兩側宮牆腳下草叢、土坷垃裡傳來的蟲鳴聲,嘈嘈切切的,卻讓原本就因為無人而顯得寥闊的甬道越發深長了。苻堅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也沒留心行經的周遭景物,只是漫無目的地隨意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止步仰望夜空中的那一輪滿月,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詢問地說:“如果把月亮上的那層陰翳抹去了,它是會更明亮呢,還是不再成其為月亮?”

跟在苻堅身側的宋牙有些一頭霧水地陪著小心:“我聽人說那是月亮上的一隻蟾蜍,還有人說那是一株桂樹,陛下不喜歡麼?”

苻堅移目望向他,半晌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回頭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個略微上拱的閣道前,閣道另一頭高臺上的幾座宮殿燈火全熄了,臺階、簷柱、門窗俱化作濃淡不勻的陰影,只有寬大的青瓦屋頂披著月光,分明可見。

他有些失笑地搖了搖頭:“不知不覺又上這兒來了——”腳下卻一步也不停,上了石階,穿過閣道,又下了石階,來到中間的正殿前。守夜的宮侍有些吃驚,結結巴巴地說:“小夫人已經歇下了,奴婢這就去通報——”

苻堅搖了搖頭:“暫且不必。朕想一個人坐會兒,你去溫點酒來。”說著便側身進去,就著月光透過白紙窗的那點亮光,在窗邊輕紗幔帳前跪坐下了。

宮侍很快端了酒具上來,苻堅握住高足玉杯冰涼的筒身慢慢地小口抿著,突然覺得身邊的幔帳顫動不休,好像有人潛在帳後一樣。他有些驚疑地驀然起身,倏地拉開幔帳,旋即笑了起來——

帳後並沒有人,只是窗戶半開著,夜風趁隙潛入,撩動幔帳而已。

他想放下幔帳回去喝酒,突然卻改變了心意,屈身鑽過幔帳,繞過折屏,來到窗前,將半合的窗扇往上推了一點——

圓滿的月亮步下遠處高臺宮殿的簷角,將伏在閣道欄杆上的白衣少年照得通體生輝。那光芒比宮殿屋頂上的月光明亮,卻比窗前桂樹翠葉上的銀光柔和,令那少年恍然好似通透而光潔的玉人一般。

他收回目光,俯視手中的玉杯,因窗戶大開而直入無阻的月光將它照得如同春冰一樣瑩潔,杯身上光芒流轉,幾刀刻紋形成的一朵六瓣梅花也似乎在流光裡動了起來,盈盈展展地開放,一笑嫣然。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十二章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上)

明媚的朝陽升過遠處宮殿屋頂的正脊,金色的晨光移上營室的臺階、簷柱、斗拱和簷沿,將高臺上的宮殿照亮了。

梳洗整齊的女官入室來到床前跪下行了個禮,請隨波起床,然後起來掀開綾帳。突然傾瀉的光線讓隨波皺了皺眉,語聲含糊地問:“天亮了?陛下昨晚……沒來麼?”

女官正在床頭繫著垂絛好挽住帳子,聽見這話手上一頓,片刻後語調自然地回:“似乎來過,小夫人當時已經睡下了。”說著來到床前開啟屏風,隨波一邊移足下床,一邊問:“怎麼沒有叫我呢?”

她原不過隨意一問,不想那女官卻半天答不上來,正有些疑惑地轉臉去看那女官,突然聽見屋外有人聲音尖利地喊:“滾出去!”斥聲未落便是“喀嚓”一記木器斷折的聲音。她驚得跳了起來,說了句“鳳皇怎麼了”,連襪子也沒穿就赤足跑出去了。

她才跑出殿門便瞧見東偏殿的廊下站了一大圈人,為首的那個人耳目靈敏,瞥見她出來,有些難堪地行了一禮。她見那人居然是苻堅跟前的宋牙,愣了一下,趕緊傾身還了一禮,然後提起裙子的下襬,赤足跑過木廊,隔著門簾喊了聲:“鳳皇,是我——”宋牙替她掀開簾子,她也顧不得什麼,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合得嚴嚴實實的青綾帳前,略有些氣喘地問:“鳳皇,怎麼了?”

帳內的人一聲不吭。

隨波嘆了口氣,俯身拾起地上已經摔爛了的小山屏,在床前的圓墩上坐了下來:“鳳皇你又亂髮脾氣了。上回不是和三嫂嫂約好的麼?你乖乖在宮裡等三哥來接你,不惹禍?”

帳裡半晌才傳出一個委屈到十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