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幾個人扯白,一邊拿眼覷著四圍的環境。他發現已經有幾個茶客在觀察他的茶陣,店主對個小廝耳語了兩句,那廝就跑了出去。
六斤,聽說你撿了個媳婦,漂亮得很,啥時圓房請個客嘛?有客在調侃店主。
店主咧嘴笑道莫說起,也是沒得法。都是上街冉姨娘非要做的中,說是沙坡向馬客的么姑娘,她媽死的早,去年他老漢出門趕馬,又遇了匪。才十多歲遭孽,沒得人管,冉姨娘非要說給我。只好先養起再說。
譚六斤,你龜兒莫得了便宜唱雅調。再過兩年,老子來把么妹收回去,看你肯不肯給。門外進來一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大聲大氣地佯罵,手上還牽著一個一歲多的女娃娃。
多數人聞聲皆起身唱喏喲,冉大爺,您也來了。店主譚六斤急忙引座,打起哈哈說道說起耍的,等殺了年豬,我還要去給姨娘送火腿呢。這是么姑嘛,長恁麼乖了,來,坐,要吃點啥子?店主向冉爺丟了個眼色,冉爺牽起娃娃就走到何爺的桌邊徑自坐下,堂上頓時安靜下來。他打量了一眼茶陣,再抬頭看看何爺氣定神閒的樣子,先自多了幾分肅然。他翹起三根指頭將茶陣換了個燃香迎客的譜式,開始用切口盤底。
兩人一番對話,各自雙手一拱道聲失敬失敬,彷彿老友重逢般哈哈大笑起來。冉爺回頭叫道,譚么師,備酒飯,老夫撿場了。
冉爺乃本地袍哥仁字堂的掌旗大哥,年輕時在重慶*一線跑灘就開始嗨袍,所以班輩很高,論起來,跟何爺竟是同輩。他中年洗手還鄉,做起了藥材行,實際暗中操控著這一片的鴉片買賣。民國不禁江湖幫會,所以他在這一方是大開香堂廣收弟子,官面上還兼著州府的參議員。他在本鎮,可謂是一言九鼎的人物。無論官私糾紛,到碼頭上吃講茶,只要請得冉爺到場,就沒有擱不平的事。
他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一見何爺就心知這不是一個尋常人物,否則譚么師也不會專門派人請他出場。茶館本來就是各地袍哥碼頭的公口,天天往來的都是跑灘的子弟,能驚動冉爺的一年也沒幾個。
譚六斤也是嗨哥,負責幫裡的迎來送往,行話稱做么師。他一看冉爺都如此敬重的人物,必是江湖上大有來頭且有字號的前輩,哪敢絲毫怠慢。他在單間備好八碗席,過來請兩位爺入座。他自個都不敢叨陪,掩上門出來了。賓主依次坐定,小女兒也自己爬上八仙桌,和何爺打橫對著,竟是一點也不怯場。
父親的戰爭 楔子(4)
請教兄臺字號如何稱呼?冉爺先小心翼翼地發問。湘西何家,小字雲卿。何爺信口答道。冉爺似乎猛然想起什麼,竟自一驚,嘿嘿說道,原來是何將軍,兄弟眼拙,多有得罪,乞諒乞諒。將軍的壯舉,這邊也早已傳開。您這就一路單身?來小處想必有何要事,還請吩咐。
何爺說,也沒別的,就想打聽個兄弟下落。他也是場面上的人,腿有殘疾,也是吃刀頭飯的,人稱跛豪。
他啊,曉得曉得。也是同袍,是這方禮字堂的舵把子。在星斗山扎著寨呢。何爺聽罷,放下心來幹酒。卻見那小女娃也端起碗來跟他碰杯,憨態可掬,不禁笑了起來,逗她道你叫啥子名字啊?那孩子一板一眼地模仿大人說,免貴,我叫么姑。
兩個老江湖竟被逗得大笑。冉爺笑罷解釋道,賤內一直不孕,前幾年只好又納個小,終於有了這娃娃,因是女孩,小名喚做么姑,大名尚未取。說著他突然想起,後天我們就可以見到跛豪,他肯定不請自到。
這有何講?何爺問道。他說這不遠舊司堡,有個土司後人覃慕文,算個紳夾皮,是我老友,又是乾親家。他後天給他的少爺做週歲,我們正好去可以遇到跛豪,因為他們也曾拜過把子。他肯定會去。
兩人喝得微醺揖別,六斤已經為何爺安排好下榻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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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爺此次回來,是要圖謀東山再起的。如果僅僅是混江湖,他完全無須再來轉這些鄉碼頭了……畢竟不是二十年前。眼前革命雖然陷入低潮,但一個龐大的地下組織已經形成。而這個組織區別於江湖幫會的是有極強的信仰和紀律,同時還有國際社會的背景支援。他們似乎意不在割據稱雄,而是要改造整個社會,對此,他還是非常認同的。他是底層過來的人,知道封建皇朝和舊式軍閥皆無法改變這個國家的積弱積貧,正是那種黑暗不公把他逼上梁山,他的家人已經為此付出生命。既然加入了這樣一個組織,打響了造反的第一槍,那麼,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的性格註定了他將血戰到底。
更何況他的身後還有一個比較成熟的民間社會可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