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絲的舞變得狂亂起來。她不再漂亮迷人了,顯出怪異陌生的模樣。
音樂變成了某種感官不能承受的東西。古亞爾眼前幻出粉色和灰色。他看到艾美絲口吐白沫,一陣痙攣,暈倒在地。而路德維兩眼發紅,踉踉蹌蹌,朝她蹣跚而去,開始演奏一曲可怕的音樂,緩慢的節拍帶著肅穆可怖的意味。
路德維奏的是哀樂。
斯費爾的古亞爾瞪大眼睛,轉身跑出大堂。
路德維根本沒注意到他,繼續著自己駭人的吹奏,彷彿每個音調都是一把尖叉,穿透不停抽搐的姑娘肩背。
古亞爾奔入夜色,冰冷的空氣冰雹一般砸在他身上。他衝進馬房,白馬朝他輕輕嘶鳴。他架好馬鞍,套上籠頭,奔上卡切塞爾古城的街道,跑過空洞漆黑的窗戶。蹄聲得得,響遍星光下的石子路,遠遠逃開死亡的樂曲!
斯費爾的古亞爾疾馳上山,星光撒落在他的面龐,快到山側時,他轉過身往回望去。
破曉的晨光顫抖著落入山谷。卡切塞爾在哪裡?這裡沒有城市——只有一片廢墟瓦礫……
聽!有個遙遠的聲音……
不。一切都沉寂無聲。
可是……沒有。山谷裡只有碎石瓦礫。
古亞爾閉上眼,回過頭繼續趕路,沿著一條往北延伸的小徑前行。
山口小徑兩旁是陡峭的灰巖,斑斑駁駁地生著猩紅、漆黑的地衣,藍色的黴斑。馬蹄在石面上敲出空洞的得得聲,敲擊著古亞爾的耳膜,害得他昏昏欲睡。一夜未眠已讓他覺得身子發沉,睡意把他的雙眼弄得全無光澤,泛出紅色,可小路前方什麼都看不到,只有腦海裡那片渴望知識填補的空曠無時無刻地驅趕著他。
疲乏害得古亞爾差點從馬鞍上滑下來。他晃晃腦袋,決定再轉一個彎就休息。
石壁橫出,遮天蔽日。小路繞過一塊巨巖,頭上現出一小片靛藍的天宇。再轉過一個彎就休息,古亞爾對自己說。再往下走,隘口變得開闊起來,群山已被甩在身後,他眺望著前方縱橫百里的草原。這一片大地為精細的色彩鋪蓋,明暗交錯,越向遠處,色彩越淡,漸漸褪色漸漸融化,沒入地平線陰慘的霧靄。
他看到一座覆蓋著黢黑林木的獨立孤峰,山腳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山峰另一側層層堆疊著大片的灰白墟跡,幾乎無法辨清是什麼。會是人類博物館嗎?古亞爾猶豫了好一陣,下了馬,在膨脹蛋中好好睡了一覺。
太陽帶著帝王般尊貴又略帶憂傷的華彩隱沒到山後。暗影降臨到荒原上。古亞爾醒來,在附近一條小溪中洗了把臉。餵過馬後,他自己吃了乾果和麵包。
隨後他上馬,沿路繼續走下去。北邊是一望無際的遼闊平原,直至荒野。黑魃魃的大山在他身前身後咄咄逼人地壓將過來,一縷涼風不期而至,拂過他的面龐。黑暗愈發深沉。平原如沉入地下一般從他眼前消失了。古亞爾在夜色中猶豫起來,勒住了馬。最好還是到早晨再上路吧,萬一在黑暗中迷路,天知道他會遇到什麼!
哀音嫋嫋。古亞爾身子一僵,轉臉望天。是嘆息,是呻吟,還是啜泣?一聲,又一聲,更近了,衣服窸窣作響,是件寬鬆的袍子。古亞爾在馬鞍上的身體縮得更低了。夜色中,一襲白袍悠悠緩緩,飄然而至。兜帽下,一張憔悴的面容閃耀著怪異的光芒,雙目幾乎是骷髏頭上的兩個洞眼。
它嘆息般地送出哀聲,高高地飄遠了……古亞爾的耳中只剩下風聲呼嘯。古亞爾顫抖著吸了一口氣,頹然癱倒在鞍座上,只覺得自己裸露在外,無遮無攔。他滑下馬,用膨脹蛋包在自己和馬的四周,然後放好鋪蓋,躺了下來。他就躺在那裡,凝望著黑暗。
睡夢將他捲走,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天還未亮,他便醒了,又起身上路。這條路變成了一團團灰色灌木中的點點白沙,他縱馬飛馳,奔過一程又一程。
這條路一直通往他在山頂上就看見的那片三種顏色的墟跡。他覺得厚實的樹叢中似乎有屋頂,還有炊煙冒上清澈的天空。視野左右是一片片甘松田,還有未成熟的蜜酒果。他一邊繼續前行,一邊注意著可能出現的來人。
路邊出現了一道石頭和黑木做的柵欄。石頭被鑿成串在一根石樑上的四個圓球,黑木則被用來填補中間的空缺,雕成精美的螺旋狀。這道柵欄後邊是一片不毛之地,好像歷經水煮、刀割、油炸、火燒、揉捏,似乎接受過烈火的燒灼,又被一柄碩大無朋的巨錘敲打過。古亞爾驚詫地望著它,竟然沒注意到有三個人靜悄悄地來到了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