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側自嘲地笑了笑,她把他帶回沉香谷之後,他的心中就唯有易容而已,這麼多年,依然不曾改變。
聽到一半,側側起身離席,案上杯盞酒盡,映了纖纖皎月暗生離愁。
紫顏攤開手掌,月華下斷紋如讖,仿似束人的鎖鏈。他默默看了良久,合攏時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
次日一早,紫府大門緩緩開啟,如守門獅子喑啞地一聲低吼,巷子裡有了些許的生氣。連日來閉門謝客使閒雜看客沒了耐心,當側側黃衫翠裙邁出門檻,蒙塵的鎏金銅輔首上落下片片飛塵。
螢火駕了車停在門口。側側勉強一笑,“給我牽一匹馬便是,你不必跟來。”螢火道:“先生說……”側側高聲道:“我想一個人出城。”螢火不做聲,站了只是不動。側側轉身就走,螢火身如疾風,轉瞬攔在她面前。
“你敢擋我?”
“先生交代……”
“放肆!”側側玉掌一拍,使出六成氣力。
螢火不敢怠慢,溜溜轉過半圈,卸去其中力道。側側看了生氣,搶步趕上,簌簌又落一招。螢火無奈,只得打醒精神接下。他平素並不常展露功夫,側側瞧見的無非輕功身法,此刻動手纏鬥,她才知紫顏身邊這人有不輸任何高手的功力。
硬拼不智,側側遂用靈動騰閃的步法遊走,宛若彩雲絲散燕子長回,伺機出招。怎知螢火全不上當,以不變應萬變嚴密擋格,側側的虛招都落了空,無法誘敵深入。
幾下攻守不利,側側明慧的雙眼一暗,又要勾起傷心事。螢火看在眼中,驀地停手盪開一丈。
“你怎麼不動手了?”
“先生再問,在下只好說打不過夫人。”螢火俯首道,“請夫人稍候,在下這就去牽馬。”
他的話分外刺她的心。紫顏是為什麼預設她的存在?因了爹爹辭世前那些話?還是真的放她在心,才容許她的擅作主張?她一直不曾問過。側側煩惱地甩了甩頭。螢火很快牽了一匹馬走來,通體純白的蘆花雪是紫顏心愛的坐騎,側側觸目又是一陣傷懷。
一人一騎飛馳道上,霞衣如火燒雲,掠過漠漠風煙,將一腔愁緒拋諸腦後。
斜刺裡驀地闖出一匹黑馬,騎上那人姿容俊美,神態不俗,唐突地攔下了側側。
“紫顏?”側側定睛一看,是他曾用過的一張臉,訝然後又是悵然,此時柔腸百斷,該要如何面對?那俊雅臉龐戲謔地一晃,繼而張手抓來,想要拉住她。側側咬牙閃開,引馬往旁邊掠去。
那笑臉忽地一沉,雙馬交錯之際,側側聽得掌風直掃,衝了她肩頭打來。
側側詫異,眼見掌風沉沉,出手迅捷,不假思索自馬上旋身而下。那人飛身跳馬,攻勢未停,一掌直撲面門。側側已知此人絕非紫顏,高喝道:“你是誰?”那人嘿然冷笑,口中呼嘯,四周步聲橐橐,有三人從各方接近。
這四人如鐵桶緊箍,側側掃視一圈,瞠目結舌地退了一步。
他們樣貌不同,或清雅或風流,或軒昂或豪邁,各用一張紫顏用過的臉皮,每張面容喚起側側片斷的回憶。與他執手花前,與他共遊月下,嬌嗔顰喜,皆在這眉眼耳鼻。她瞬間眩暈,只覺半夢半醒,彷彿中了魔咒失去了動手的力量。
那些多情的容顏,一張張盛如花開,在心頭繽紛不敗。明知眼前四人是假,側側偏偏無法以一指加諸其身,只能憑了騰挪避開對方的攻擊。四人身法迅疾如電,八隻手掌如千手千臂,從各方向側側抓來。她裙裾飄揚,像輕盈的水波從懸崖頂端飛濺,他們用盡全力,只觸到沾手的微雨。
纏鬥半晌,不知哪裡飄來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紫顏的笑靨驟然在她瞳中放大,側側驚愕止步,倦意驀地席捲了全身。當中一個男子含笑走近,笑意裡的驕傲與妖魅是那般相似。側側當即無法還擊不懂自保,在錯亂中任由他伸手擊在頸肩,輕鬆得手。
一輛金翠香車駛過,四人把側側抬上了車,趕了蘆花雪一起匆匆離去。
醒來時,鮫紗帳中有誘人香氣膩滑纏繞手足。側側全身痠軟,剛想撐手坐起,不由自主又躺回了床上。一個誘人的聲音傳來,“我若中了姽嫿的迷香,絕不會胡亂動彈。”
“你說什麼?”側側瞥見珠翠雜錯,裹了個冶豔女子高坐在側,襟上一朵粉色花,瓣瓣生香。
“自是姽嫿調製的合香,你聞不出來?”她吐字生香,一雙手在香爐邊宛如靈魅遊走,毫不懼那奪人氣力的香菸。
香氣好聞到絕望,確是姽嫿的手筆,縱是無情之香,仍有泱泱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