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也不想個近情合法的處置,馬上就派人把那富戶抓了來,打一頓板子,沒收其鈔票,並且罰他出錢修路。這樣的做法,已經嫌其不當了。但是還不夠,又送去一塊“為富不仁”的匾額,勒令懸掛堂廳中。——這等於時時地打罵他、汙辱他,等於永遠地打罵他、汙辱他。以此引起地方人民的公憤。那土豪在忍無可忍之餘,又從而翻浪揚波,遂致王知事無法自存,只有自動辭職而去。我並不是說土豪劣紳不當得罪,相反的,我們必當嚴辦,以解人民苦痛,但必須持法律合情理,一步步地慢慢辦理,萬不能任意懲處,操之過急。罰款修路,沒收錢票,都是不錯的,但罰了之後,即不必再加辱打,至於送匾之舉,那簡直有些荒唐了。王自此以後,一蹶不振,再也沒有什麼成就。至民國十八年,終以瘋病死於北平。王體貌瘦弱,兩眼露著大塊的白珠,一望即知是一個神經不健全的人。
桃源縣城西南數十里有座桃源山。相傳陶靖節先生所描寫的世外桃源,即在此處。我到那裡遊歷,正在春天,從一個山口進去,即展開一片田疇,油菜花開得正熱鬧,看著真有意思。由一高臺階引到一座廟宇中,有許多牡丹花,此時舉目一望,實在太美麗了。可惜我不會寫文章,否則定要寫一篇《桃花源後記》,以饗國人。桃源一條河灘,還產一種小石,大者如卵,小者如蠶豆,上有花紋,有似松柏者,有似花卉鳥獸者,很是好玩。土人拾它起來,加一番洗淨磨光的工夫,更顯得晶澈玲瓏。凡是遊桃源的人,必定買些以為紀念。比南京雨花臺的石頭又是不同。
在桃源,有金牧師夫婦,美國人,都是高高的個子,瘦瘦的身材,說話很和氣,帶著兩個孩子,在此地教會多年,和我很熟識。有一天,他們夫婦請我吃午飯。菜不多,有一碗雞湯,還有幾塊雞,看著極潔淨。我誇讚他們的好菜。金牧師說:
“真是慚愧得很,實在太不豐富了。可是有一點我要說明。我們已經一年沒有吃過葷菜,今天為請鎮守使才買了一隻雞。”
我問他是什麼緣故,他說:“自從我們美國對德國宣戰,動員了三百萬兵,我們一家就節衣縮食,餘積些錢寄回美國去,獻給政府。這樣地做,我們才覺得良心上安些。”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神色極嚴肅,聲音極懇摯,使我心裡起著沉重的感覺。吃完飯之後,我到院子裡散步。這時金牧師在屋裡,太太正照應孩子吃飯。恰好廚子從我身邊過,我順便問他道:
“金牧師平日吃些什麼菜?”
那廚子說:“早些時候是無葷不餐,近來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已經多時沒吃葷了。今天才宰了一隻雞。”
我站在院子裡思索著,實在不勝感想。覺得一個國家的強或弱,絕不是偶然的事。這是國民文化水準的總表現。金牧師對於他祖國的責任與義務的自覺心,在文化落後的國度裡是不容易有的。我們中國到了今日,可算已經至最危險的時候,除了少數的熱血分子而外,大多數人誰有此心?尤其許多驕奢淫逸的官僚軍閥、富戶買辦,成天為自己揮霍無度,欲其拿一文錢獻給國家,就比抽他的筋還難過。我以為我們國民若人人有金牧師的這種自覺的意識,那我們民族必復興了。我們要想在世界上活的像個人,要想我們民族能夠生存發展,一般國民文化水準的提高是個很根本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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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在常德(9)
還有一件事,我也要在此大書一下。
一九一○年年底,有一天,我的參謀長劉鬱芬和我談話,偶爾說起有一位同學住在他家裡養病。那人姓劉,是我的親戚。我恐怕住在他家裡,或者不大方便,就請他到我的寓所中來住。
那位劉君患的是一種神經病,原先住在漢口時,曾跳過一次樓,摸過一次火盆,但病時發時愈,好的時候和平常人一般。一天,他的毛病發作了,我請羅大夫給他診治。羅大夫是美國人,中國名字叫做羅感恩,和他太太在常德東門開著一個廣德醫院。我自到常德,就和他熟識。官兵中患了什麼疑難的病,都到羅大夫處就醫。羅為人極和藹,醫術甚高明,全城男女老少凡認識他的無不親熱他,信服他。我先叫趙登禹去僱轎子,打算把病人送到羅大夫那裡住院。等轎子僱來了,劉君卻死也不肯去,說怕人家笑他有病(這正是他神經病的徵象)。我趕忙安慰他說:“那就不住醫院吧,我去請羅大夫來給你看。”
羅大夫請來了,我陪著他去看病人,病人住在樓上,和我的臥房緊鄰著。我們一進房,病人就躲到床底下去,死也不肯出來,勸了半天,才把他勸出來。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