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她犯罪似的垂下睫毛。“他用香菸燒我!他總是燒我……我應該的,因為我對不起你,我背叛了你!”她放下衣袖,喃喃的說:“我對不起你,飛帆,我把你的信燒掉了……我對不起你!”“老天!”他喊:‘不要再說對不起我!你沒有任何事對不起我!不要再這麼說!不要!“
她驚悸而恐慌,怯怯的看他,身子立刻往後退縮,似乎他會打她“是,是,是。”她顛抖著說:“我不說了!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她不住往後退。
他不信任的看著她,他嚇住她了,只為了他喊了一句,她就嚇壞了。上帝!她遭遇過多少苦難,才會變成這樣一個畏怯的、抖抖索索的小婦人。他又記起了,那活躍在網球場上的年輕女孩,長頭髮飛呀飛的,她飛奔,歡笑,俐落的接球,球成弧度飛出去,她那短短的運動褲下,是奔跑著的……修長的腿。一切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從他眼前緩緩的浮過去……
他的沉默使她更加慌亂了,她伸手摸摸他的手,又害怕似的縮了回去。“你生氣了。”她低語著:“你生氣了。”她又往後退。
“沒有。”他回過神來,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去面對她。她已退縮到沙發的另一頭去了。他對她伸出手。“過來!”他溫和的說:“過來!”她很順從,很聽話的過來了。
他握緊了她的手。“微珊!”他柔聲叫。“你回到臺北來了,在國外受的那些苦,你可以完全忘掉,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不!”她驚懼的喊著。“不要!飛帆,不看醫生!我已經好了!我一看到你,就什麼病都沒有了!不看醫生,求求你,不看醫生……”她急促的說,淚光瑩然。“你知道,我不需要,只需要你!一直就是這樣的,我一直知道的!他們說我瘋了,我沒有!我只是想你,想你,想你!噢,飛帆如果你太想太想太想一個人,就會有點瘋瘋的。我並不是真的有病,你相信嗎?”“是的。”他咬牙,咬得牙根都痛了。“我相信。好,微珊,你別怕,我們不看醫生!”
“謝謝你!謝謝你!”她一迭連聲的說,真誠的感激使她落下淚來。她飛快的擦去淚痕,又努力對他笑。“我好傻,看到你還哭。我發過誓,如果看到你一定要笑,絕對不哭。你記得嗎?在讀書的時候,你寫了好多信給我,你的花招頂多了,有一次我過生日,你送了我一個蛋糕,上面全是鮮奶油做的鬱金香。我切開蛋糕,裡面居然有個小盒子,小盒子裡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記得嗎?你在卡片上寫著兩句話:‘願每分每秒,每天每年,看到你的笑。’哦!飛帆,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我會為你笑!”她真的笑著,笑得讓人心酸,笑得讓人想流淚。“我以後,會每分每秒,每天每年,都為你而笑。”飛帆傾聽著,眼眶發熱,舊時往日,被她的話一一勾起。那些瘋狂的日子,那陣瘋狂的追求!微珊,外文系之花,全校男生注目的物件。那些寫詩、唱歌、拉小提琴、傳遞情書、施出全身解數的日子,那些……那些……那些過去的歲月!那些永遠“過不去”的歲月!
“記得嗎?記得嗎?”她仍然在訴說,面頰因興奮而泛起紅潮。“你第一次吻我,在校園裡那棵老榕樹下面,我緊張得不知所措,你沒辦法,把我摟在懷裡,在我耳朵邊悄悄說:‘我沒想到你還這麼純,你連線吻都不會!’然後,你低低教我,我一羞,就跳跑了!你記得嗎?記得嗎?哦,飛帆,”她崇拜而熱情的凝視他。“那是我的初吻!真的。”
怎會忘記?怎能忘記?那純潔的小女生,閉緊了嘴唇,緊張得渾身僵硬。哦,微珊!他注視著面前蓬著一頭亂糟糟的短髮,顳骨突出,憔悴而神經質的女人。微珊,我的微珊。她雖然這麼消瘦了,她雖然這麼憔悴了,她雖然不再美麗,不再青春,不再光芒四射了……她卻依然記得往日的點點滴滴!想必,她那些被關在精神病院裡的日子,就靠這些“回憶”來活著的!哦,微珊,她還是他的微珊!
這晚,微珊就一直念念叨叨的說著,說了笑,笑了又哭,哭完慌忙道歉,再笑,再說……隨著時間的消失,她越來越有真實感了,越來越放鬆了。她敢觸控他,她敢主動的握他的手了,她甚至敢把那乾枯的嘴唇印在他的手背上了。她失去的幸福和歡樂似乎像注射葡萄糖一般,在一點一滴的注進她生命裡去。他說得很少,只要傾聽她,心痛的凝視她,撫摸她的面頰,緊握她的手──給她力量。因為,有時,她會忽然定定的看著他,期期艾艾的說:
“飛帆,是你吧?確實是你吧?”
“是我!當然是我!”他會慌忙說。
“是你!可是,你在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