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裡看時,靜悄悄的也不見獐兒的蹤跡。正出神的時候,忽覺得頸子後面鼻息咻咻,急回過脖子去看時,不覺“呵喲”一聲,驚出一身冷汗來。急拔腳走時,可憐她兩條腿兒軟得和棉花做成的一般,休想抬得動身體。原來她身後緊靠一簇松樹林子,林子裡奔出一隻斑斕猛虎來,那虎爪兒踏在雪上,靜悄悄的聽不到聲息,待到佛庫倫回頭看時,那隻虎已是在她背後拱爪兒了。佛庫倫到底是一個女孩兒,有多大膽量,有多大氣力?那隻虎把它屁骨一擺,尾巴一剪,呼的一聲吼,和人一般站了起來。擎著它兩隻蒲扇似的大爪兒,在佛庫倫肩頭一按,可憐她一縷小靈魂兒出了竅,倒在地下,一任那大蟲如何擺佈去,她總是昏昏沉沉的醒不回來。隔了多時,她只覺得耳根子邊有人低低的叫喚聲音。佛庫倫微微睜眼看時,她一肚子的驚慌,變了一肚子詫異。原來那老虎說起人話來,只聽他低低地說道:“姑娘莫怕,我便是烏拉特。”看他把頭上的老虎腦袋向腦脖子後面一掀,露出一張俊俏的臉兒來;站起來把身體一抖,那包在他身上的一層老虎皮,全個兒脫下來,渾身緊軟皮衣,越顯得猿臂熊腰,精神抖擻。他身後站著五七個雄糾糾的大漢。烏拉特吩咐把繩椅搬過來。自己去扶著佛庫倫坐在上面,低低地說道:“姑娘 莫害怕,這繩子是結實的。”他一舉手,只見那山壁子上繩子一動,把個佛庫倫掛在空中,嚇得她只把眼睛緊緊閉住。那身體好似騰雲駕霧的,直向山峰上飛去。忽然繩子頓住了;睜眼看時,原來這地方是駝嘴峰頂、真真廟前。什麼是真真廟?原來是山峰上一大塊紅色岩石,好似屋簷一般,露出一個黑魆魆的山洞來。從山下望上去,好似一座紅牆的小廟。這時烏拉特也上了山頂,洞裡面走出兩個女娃子來,上前扶住了。佛庫倫向洞門走去,洞口遮著一幅大紅氈簾。揭起簾子,裡面燈光點得通明,只見四壁掛著皮幔,地下也鋪著厚毯子,炕上錦衾繡枕,鋪陳得十分華麗。佛庫倫在炕上坐下,只是低著頭說不出話來。那烏拉特上前來,作了三個揖,又爬下地去磕頭。羞得佛庫倫站起身來,轉過脖子去,再也回不過臉兒來。只聽烏拉特爬在地下說道:“我烏拉特生平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我們梨皮峪地方,美貌的娘兒們也不知道有多少,俺從不曾向她們低過頭。自從那天月下見了姑娘,又蒙姑娘許我在真真廟裡相見,俺的靈魂兒便交給姑娘了。行也不是,坐也不是,吃也沒味,睡也不安。俺便費盡心計,上這山尖兒來,鋪設這間洞房。
又怕明火執仗地來打劫,惱了姑娘;又害怕姑娘得了不好的名兒,便天天在暗地裡打聽。如今打聽得姑娘要上山來打獵,便假裝一隻猛虎,在山岡子下守候。天可憐見,姑娘果然來了。
姑娘現在既到了此地,可也沒得說了!是姑娘自己答應在真真廟裡見面兒的,俺拼了一輩子的前程,在這山洞子裡陪伴姑娘。“一個何等要強的佛庫倫,被他一席話,說得心腸軟下來。從此跟著烏拉特,在山洞子裡暮暮朝朝地度那甜蜜光陰。眼看著一個英雄氣概的男子,低頭在石榴裙下,便說不出的千恩萬愛。
他倆在洞子裡,促膝圍爐,淺斟低酌,倒也消磨了一冬的歲月。
到得春天,佛庫倫偶爾在洞口門一望,只見千里積雪,四 望皎然,又看看自己住的地方,真好似瓊樓玉宇,高出天外;又向西一望,見山坳裡一簇矮屋,認得是自己的家裡。她想起自己的父母,這時候不知怎的悲傷,便不由得兩行淚珠兒落下粉腮來。急忙回進洞去,坐在炕沿上,只是掉眼淚。烏拉特見了,忙上前來抱住,低低地慰問。這時佛庫倫心中又是想念父母,又是捨不得眼前的人兒。經不得烏拉特再三追問,她便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烏拉特聽了,低著頭想了一會,說道:“拼著俺一條性命,送姑娘回家去吧。”佛庫倫聽了,連連搖頭,說道:“這是萬萬使不得的,我家恨你,深入骨髓。如今你又搶劫了我,我爹爹如何肯和你干休?你此去,一定性命難保。你不如放我一個人回去,我見了父母,自有話說。”烏拉特聽說要離開他,忍不住落下幾點英雄淚來,說道:“姑娘去了,怎的發付我呢?”這句話,說得佛庫倫柔腸百折,她心想:我們布林胡裡地方男子都是負心的,難得有這樣一個多情人兒。
可惜我和他兩家是世代冤仇,眼見這個姻緣是不能成的了。罷,罷,罷!拼了我一世孤單,我總想法子和他做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妻。當時她便對烏拉特說明:“此番回家去探望一回父母,算是永遠訣別,早則半載,遲則一年,總要想法子來找你,和你做一對偕老的夫妻。只是怕到那時你變了心呢。”烏拉特聽了,便向腰裡拔出一柄刀來,在臂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