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看見我那個樣子,抿著嘴笑了笑,居然反過來安慰我∶“沒有抓你去上課
,現在不是已經講解給你聽了嗎?明白了嗎?”
“明白了,可不可以走了?”我沒命的點頭。
“不要罰了哦?”我一面小跑一面不放心的回頭問。
“下次不要再犯了━━”“謝謝你,一定不會了。”
上車的時候,心中非常感激那位警察先生,看見手裡只有一串香花,很想跑上
去送給他,可是又怕路人說我行賄。什麼也不敢做,只是坐進車裡,斜著頭笑了一
笑,就走了。
兩次絕處逢生,對於制服底下的那些人也不再害怕了,交通警察總是站在空氣
最壞的地方服務,這個職業付出的多,收進去的廢氣又不健康,看見的臉色大半是
壞的,他們實在也有自己的辛酸,畢竟也是血肉之軀的人啊!
“你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北平路一帶,我去過,環境不好,宿舍大統艙,外面
吃灰淋雨,回到宿舍也不能安靜,你以為警察好做嗎?不跟你吼就好羅!”
柱國弟弟聽說警察兩次放了我,十分感概的對我說。我愣了一陣,沒有說什麼
話。在臺灣,我知道的事不夠深入,沒有什麼見識。
好,沒過幾天,我去了北平路,不是故意的,是在巴黎的時候答應了騫騫給他
買裱好金邊的宣紙,要去中山北路北平路交錯的“學校美術社”買了寄出去。
天橋底下停滿了車,轉來轉去找不出一個停車的位置,急得不得了。因為時間
很緊,我要趕回陽明山去換衣服上課,眼看車子不能丟,路上都是黃線,四周全是
警察地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次是明知故犯,如果警察來抓,只有認了。
一咬牙,我就擋在警車前面停住了車。當然不能理直氣壯,總是回頭看了一下
。
就在我車後,一輛紅色的警察吊車因為我擋住了一個漆好車號在地上的空位,
進不來了。
“我是故意的━━”我一摔車門就向車後跑去,那兒一個警察也下車了。
“你這麼停,我怎麼辦?”他說。
我現在知道警察的牙齒為什麼全是白的了,他們風吹雨打,面板都黑,當然了
。
我也說不出任何理由來,只是站在他面前,嘻的一笑。
“如果你要罰,我就乾脆先去買紙頭,兩分鐘,好不好?請你看住車,不要叫
別的吊車來拖走了,拜託━━”“兩分鐘就出來,我等你━━”吊車就是他嘛!
我笑笑,點點頭,趕快跑過街去。
兩分鐘不到,買好了一盒紙,付了錢,抱著盒子飛快的穿過街,再跑去站在警
察的面前。
“咦,你不是三毛嗎?我是你的讀者呀!”他譁一下叫了起來,表情真純,很
教人感動。好傢伙,你笑的時候像我弟弟。
“謝謝你護車,對不起,我馬上要走了。”我不敢多跟他講話。跟警察扯自己
的書也是不好的,他是我的讀者,更不敢提醒他罰不罰了,還是趕快走,趁他沒有
要抓我之前就走掉,這樣他的心裡便不會有矛盾了。
我規規矩矩的把車開出去,回頭笑了一笑。
經過忠孝東路兩排高樓大廈的深谷,交通擠成麥芽糖似的扭成一團。看看那些
爭先恐後搶道爭先的車隊,我笑了起來,將玻璃窗搖上,免得吸進太多廢氣。收音
機裡播音員說要放一條歌,李□菁唱的∶“到底愛我不愛”。然後,歌聲飄了出來
━━。
躲開一部壓上來的大巴士,閃掉一輛硬擠過來的計程車,我在洶湧的車潮裡不
能脫身。快線道上什麼時候來了一輛賣饅頭的腳踏車,那個路人為什麼在跨越安全
島?這一群亂七八糟的人啊,都和我長著一樣的臉孔。
臺北,臺北,如果你問我,到底愛不愛你,我怎麼回答?
想到這兒,酸楚和幸福的感覺同時湧了上來,滋味很複雜。十字路口到了,那
兒站著的,明顯的兩個卡其制服的黃警察。
一定去海邊
就是那樣的,回來不過二十四天,棕色的面板開始慢慢褪色,陽光一下子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