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事,甚至明知故問:“你怎地不穿白色了,我?記得,你從前最愛穿白色。”
葉亭宴自傷地一笑,沒有?回答。
白色純淨,是君子之骨。
昨日風骨,何處能求?
眼眶中的淚水越積越多,凝成渾圓一顆,重重地?砸落下來,落薇低著頭?,任憑對方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小心地?抱住了她。
她將頭?埋在他的頸間,溫柔微甜的檀香氣將她整個包裹,明明白白地?告知她,此為現實,而非夢境。
葉亭宴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聽見了她沉悶的痛哭聲。
她雙手緊攥著他的前襟,似乎是想要推開他,可是始終沒捨得。一股溼意透過肩頭單薄的衣襟,滲入他的身體。
片片碎裂的懷戀和思念。
他已經顧不得她會不會碎掉了,只忍不住將她攬得更緊——他如今比她還要脆弱,若能碎在一起,血肉混雜,白骨破碎,融為不分彼此的一團紛亂,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你?……”
她抽噎著說不成句,終於敢抬頭再看一眼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抓著他前襟的手一鬆,顫抖著撫摸上他被眼淚潤溼的面孔。
葉亭宴吻過她的手指,鹹溼的眼淚味道。
落薇看了他許久許久。
在她這樣噙淚的、專注的目光當中,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想要垂下眼睛,躲開她的注視。
昏藍的天色越來越暗,幾?乎要將兩?人吞噬其中,而東方已經有?了月亮的影子。今日既非月初,也非月末,那月亮是圓的,卻又沒有那麼圓。
他想起當年的汀花臺,那年上元夜刺棠,殺死的不僅是年輕的皇儲君,他心中所壘的高?殿,也隨之?轟然倒塌。
那高殿曾經離夢中的至聖如此之近,一步墜落,海闊天遙。
只剩下了繁花開遍的糟朽,花團錦簇的腐爛。
我之於我,不堪再看。
“你?在……怕什麼?”落薇流著眼淚,終於再次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她又問了一遍:“你在怕什麼?”
“我怕你不認得我,”葉亭宴顫聲回答,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得飛快,“我已經陷入心魔當中,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我?信了他的話,信了你?會背叛我?,為此……我?戲弄你?、侮辱你?、逼迫你?,直到最後一刻,才能看清這一顆心,我太怕了……怕你看見如今的我?,會後悔從前所有的犧牲,我?不值得你?這樣犧牲,你?……”
他摩挲過?落薇的臉,最後一句卻突兀地?移開話題,喃喃道:“你消瘦了好多、好多。”
落薇自嘲地笑了一聲:“……你在內廷中見到的我?,難道不是面目全非嗎?既然信了,怎麼還要把刀遞到我?的手上?”
見他不語,落薇便道:“那我問你,崇陵太廟之?中,我?開口的一剎那,你?就?相信了我?的話嗎?我?幾?次三番告訴你我要的是這個天下,甚至不惜為此委身外臣,你?心中有?沒有?過?半分猜疑?”
葉亭宴一怔,這才發?覺,那個混亂的夜晚中,她開口叫了那一句“殿下”後,他只覺得一切撥雲見日,竟真的不曾再懷疑過她的用心。
他有?心開口解釋,卻生怕她不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叫她相信,正在反覆斟酌之?時,落薇卻忽然放開了手。
她離開他的懷抱,向後退了幾步:“那天你叫我不要走,是想告訴我?什麼?”
葉亭宴張著手回答道:“我?、我?本想親自帶你進我的書房當中,卻總是瞻前顧後,怕你?不信我?,你?看見……看見‘靈曄’兩個字以後,先感受到的,是開心嗎?”
他艱難地?重複一遍,幾?近哀求地?問:“知道我還活著的一剎那,你?開心嗎?”
風吹過?面上未乾的淚痕,落薇看著他,忽然笑出聲來,她回頭看了一眼已然入夜的汴河,忽然越過?汀花臺邊的石制闌干,翻身跳了下去!
葉亭宴心中一滯,幾乎是想也沒想地上前幾?步,跟著她一起跳了下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時候,他才感覺到害怕。
月亮在頭?頂冷冷地?照著,昔年墜下汀花臺的畫面一幕一幕地?重演。河水冰冷,右肩上的舊傷還在隱隱作痛,他不會水,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有?人卻抓住了他的腳踝,扯著他陷入黑暗的河底。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水面上的月亮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