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恩的父親來看她,也睡在這長鋪上。我因房間讓給方菁母女,也和他們同睡。因為天熱,白天家倫便在鋪邊地下攤開一條竹蓆,躺著看書。那地方離開藏的牛油、奶粉、罐頭太近,這些東西對他誘惑力太大,使得他不時伸手去抓一把往口裡一塞,當然不包括咖啡粉。在香港,他也睡過靠床邊的地板上看書,因為床底下有一箱蘋果,看著書抓個蘋果往嘴裡一咬。有一次,用力太猛,把門牙嵌到蘋果上去了。他也不修復,因為那隻牙對吃並無大礙,只是他此後再也不吹口笛了。
誰也不知道家倫究竟讀了多少書,就說“讀萬卷書”吧,但有人說,萬卷恐怕也不止。你和他議論什麼,他都可以滔滔不絕地談論,對手都是當代的名學者:翦伯贊、侯外廬、喬冠華、胡風、陳白塵、沙梅等等,至於一遇上音樂家那更是他行內的話題了。
家倫在幾經顛沛流離之後,在北京那個被叫做“二流堂”的樓上數百尺的房間裡,堆積如山的書籍又有多少,更不要說他在抗戰前的藏書了。那時他買、借、拿、看、偷的書都有。上海南京東路沙遜大廈樓下有一家洋人的大書店,他可以站在書架前看一整天,站得太累而覺得書又太可愛,愛不釋手,他便把書帶回家。當時有一說:“偷書不算賊”。有一回,他遇到一個書呆子、窮教員,膽子太小,不敢下手。在他怏怏走出書店大門時,家倫把他不敢下手的那冊洋書塞在他手裡,那人對神偷手的感激之情是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除了吃美食,議論天下大事,以及一些非常必要的事花時間之外,他所有時間都用在看書。重慶的夏天,就像蹲在大火爐旁,人們都找個陰涼的去處。一次他全身脫光僅留一條三角褲,靠在“炕”上看書,他似乎看得入迷了,有個女明星進來,他沒有發覺。女明星坐在他身邊,他還是不知道。女明星用手輕輕地在他的滑如凝脂、柔若無骨的胴體上撫摸著,他仍未感覺到,一直到讀完一篇,他突然放下書,瞪著眼睛,全身登時白中帶青從下往上直至臉上,倏地變成玫瑰色,同時用高亢的聲音喝道:“幹什麼! 幹什麼! ”女明星一驚,花容失色,捂著臉抽噎著飛奔出門。
一曲難忘(3)
然而,家倫最出名的仍是美食家。這一方面出名也有好處,朋友們每逢有好吃的,其中必有此人。數不清有多少朋友喜歡這個人物,但也有人說他活在世上除了看書就是吃,光吃不拉。
當然,吃法是有各種各樣的,吃可以坐著吃,站著吃,躺著吃,還可以走著吃。拉可就不同,它需要廁所,廁所還得看什麼廁所。土改時期,他就因為上錯廁所挨批,批他階級觀念模糊,喪失階級立場。他到地主的廁所裡去拉,為的是那裡拉屎貼草紙。
在抗日戰爭前期,我寫過了。中期,鄭君裡編導的《民族萬歲》有一曲主題歌,孫師毅寫詞,我看家倫拉過:
“盧溝橋起了火,全民族起來抵抗,把□□□□的火,燃燒到了遼遠的邊疆,是回回,是苗瑤倮倮,是漢族蒙藏,是中國人,都挺起了胸膛,接受廬山的號召,響應委員長……”(在“響應”與“服從”兩字上,曾發生過一場爭執。)
家倫以極大的熱情投入譜曲的工作,那時家倫、丁聰和我同住在重慶臨江門那個坡下,隔室是我們大家都尊敬的鳳子大姐。丁聰是個 “神童”,他什麼都使得,他為家倫試唱,我只能做幫腔,家倫用高亢悠揚的口哨伴奏……是魔笛,是神音,抑是夢幻的鋼琴! 歌聲響遏行雲,聲震遐邇,慷慨激昂,雄壯悲愴,在山谷中迴盪。
在為夏衍改編的《復活》話劇插曲譜曲時,家倫又以纏綿悱惻、淒厲迷人的調子:“有情人終究能相見,莫等來年再……”此外,家倫也為一些影片配樂,但工作量是不大的。他從來不主動談報酬,使人感到似乎高不可攀。
日寇自廣西揮軍西犯,意圖進犯重慶,企圖逼迫蔣介石投降。家倫在“二流堂”提出一個組織游擊隊的計劃,他曾把這計劃告訴徐冰。
我當時熱衷於蓋房子,除“二流堂”,夏衍、黃苗子和鬱風的新居外,還蓋了幾幢洋式的小屋。為了建屋需要木料,我在重慶鄉間買了一座木山。讓戴浩管理這座山,他是一個熱心人,又是好惹事的人。在那樣複雜的社會環境中,他亂抓過兩個特字號的人,其一是在柴山所在地,把一個在那裡敲詐勒索鄉民的傢伙,押送重慶衛戍司令部。(有一些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必須說明一下:司令劉峙是哥們兒洪虹的姑父,是孫師毅的老表。劉峙的得力副官是我的鄰居,他的小洋房是我設計,木料是我贈送的。警察局長的老婆是大家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