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誓坐在後座上,往觀後鏡看了一眼,何春生正在鏡子那頭凝視著他。焦誓心裡一顫,把眼神移開了。何春生的眼神,和十九年前那個雨夜裡的少年一模一樣。焦誓焦灼的心卻好像被浸入了冰水一般,冰火兩極,使他茫然無措。那個眼神是不是在訴說一個焦誓從來不願意深想的可能性?焦誓想打起精神,卻始終魂不守舍,他看著窗外倒退的青山綠水,懷抱著安靜的焦春水,身體像是喪失了氣力。汽車開進了焦誓有些熟悉的那個村子。村子和以前的樣子差不多,但在山坡上似乎多出了一些建築。樣子看起來和山谷的這些房子差不多,可新了不少。“山上那些房子是新建的嗎?”焦誓問何春生。“是,那是工作室。我也住在上面。下面這些房子還是沒什麼人住。”何春生直接把車子開上山坡——山坡上的工作室看似和村子距離得近,但實際上開車要繞山彎繞一個大圈,和村子之間離得還比較遠。何春生說那片地本來是他們家祖上分到的,一直沒有建起屋子,直到他的合夥人贊助了他建造了這個工作室。“合夥人……”焦誓想起陳辰說的他的合夥人,似乎是個女的。“她們還沒回去,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山坡上的房屋就在眼前了,何春生把車停在曬穀坪上,焦誓抱著焦春水下了車,何春生就去把他們的行李提下車——通常是主動去幫女性提行李的焦誓略感不適,在焦春水下地,開始在曬穀坪上奔跑起來後,他想去拿回自己的行李,伸手向何春生,卻被他另一隻手半途截住了。冷不防被何春生牽住了手的焦誓此時完全沒辦法反應過來,直到被他牽著的手心滾燙得好像快要融化了,直到他看見屋子裡的人影——想起十九年前那一次的逃離,現在的焦誓不敢主動鬆開何春生的手,只是低聲叫了一聲:“何春生?”何春生回過頭,似笑非笑。焦誓說:“何春生,你……”焦春水在曬穀坪歡快地跑了一圈,跑回焦誓身邊,她拉起焦誓另外一隻手,高興地說:“爸爸爸爸,我看到那裡有蝸牛!”在一個女孩走出來前,何春生已經鬆開焦誓的手,提著行李先走進屋子了。那個女孩走近了,焦誓才發現那是他任班主任的高三2班的一個美術生。“焦老師?”葉藍驚訝地叫起來。“葉藍?”焦誓也覺得挺驚訝的。“師父說今天他同學來玩,原來是你啊!”葉藍在說著這句話時,腦中已經形成了一條龍捲風,裡面大約包裹著麻亂一團的如下資訊:何春生約到家裡來的大概就是他暗戀的那位,他暗戀的那位就是焦誓,焦誓已婚還有小孩,那焦誓到底是直的還是彎的?是不知情的還是知情的?師父在破壞他人家庭?看焦誓面上的表情,葉藍比較傾向於這件事僅僅是師父的單相思。天色即將暗了,今日已經差不多收工,林靜和葉青青在廚房裡準備晚餐。工期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前期加班加人趕工,到了近幾天反而好了一些,也不需要藍衣的工作人員來幫忙了。何春生對雙方的介紹很簡單:“這是我同學焦誓,這是我的合夥人葉青青、林靜。這是葉藍。”葉青青對他的介紹有所不滿,於是對焦誓說:“焦老師,我們是他的徒弟,他總是不想承認。”葉藍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叫了一聲:“焦老師,師父——你們倆都是我師父啊。”後面差點出口一句“是不是有一個要改稱師母了”,被林靜一瞪,她回過魂來,把這句話嚥了下去。焦春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吃飯,難得她不到四歲,筷子用得很好,吃飯都是用筷子,葉藍稱讚她筷子用得好,她神氣地抬起鼻子,說:“老師也誇我很棒!”幾個人用過晚餐,葉藍主動去把碗洗了。母女三人向何春生和焦誓告別,開著車下山了。 36人多的時候還覺察不到, 當只剩他們兩個大人時, 剛才累積了一路的狂風暴雨又在焦誓心裡颳起。他一直忘記或拒絕思考的可能性出現之後,他竟不知該採取什麼樣的反應對待何春生。“去散散步?”何春生牽著焦春水的手,在大門邊問焦誓。門外沒有燈。這裡是深山, 夜幕降臨之後, 工作室的燈就似乎成了這附近唯一的燈光。春天天黑得也早, 七點多的現在,已經是全黑了。“何叔叔, 你看!天上好多星星!”焦春水指著星空喊道。“嗯, 想數一數有幾顆嗎?”何春生牽著焦春水走到曬穀坪的中央。焦春水仰著頭數星星“一、二、三、四、五、六……”焦誓走到他們身邊,對於焦春水特別青睞何春生一事,他覺得有些不妥, 他不想女兒對男性毫無戒心,可何春生肯定是完全無害的——他臉上發起燙來。何春生的手再一次拉住了焦誓的手,焦誓的心臟快蹦了出來。在腦中的風暴散盡之後,焦誓想到了“喪失資格”這四個字。想起了如今自己的處境,像是有一盆冷水直接潑醒了他。他輕輕掙脫了何春生的手。把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看星空。何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