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著高髻,簪一朵水綠宮花,儼然有當年芳馨的模樣了。細細算來,她只比當年芳馨初見我時小四歲而已。若依舊在宮中,也是眾人敬仰的姑姑了。
綠萼沒好氣道:“姑娘整日在外面,新年回府也不過三五日,除了進宮向兩宮請安,便只是陪著老夫人,連婉太妃和王爺、公主都沒去看過。但凡能多留兩日,好好歇息些日子,何至於容顏凋零?人的路都是自己揀的,姑娘又何必怨?”說罷把菱花鏡往妝臺上一丟,鏡子滑出半肘,連帶我的容顏一閃而逝。
我也不生氣,只揀了一支青玉長簪在指尖打轉:“我原本以為太皇太后會長命百歲的——”
綠萼把珠花上的明珠一粒粒撥正,哼了一聲:“姑娘當真以為誰能真的長命百歲?!”
我笑道:“即便不是百歲,以太皇太后的身子,活到八十歲應當無礙。”
綠萼取過帕子,一面摩挲著珠子,一面嘆道:“恕奴婢直言,太皇太后六十歲駕崩,尚可。”
我嘆道:“她本是山野女子,在宮中抑鬱多年,又沒有勇氣像周貴妃一樣毅然出宮,便只有困死。斷劍含光能出宮去,好好的一個人卻不能。這便是命。”
若在五年前,綠萼對我這番“興”和“比”定然感慨不已。如今卻毫不留情:“姑娘是說,自己像太皇太后一樣,在宮中多一日,便少一日的壽命?依奴婢看,分明是多奔波一日,便少一日的壽命才是!”不等我說話,她又拿出說了一百次也不止的話抱怨起來,“銀杏和劉鉅也是,整日攛掇著姑娘往外去。姑娘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
樣奔忙,別說容顏,只怕性命也難保!還有,今天進宮,瞧姑娘如何面對婉太妃!”
我淡淡一笑,鏡中脂粉的顏色雖好,眉眼卻越發清冷:“‘五年再閏,天道乃備。’'22'今日我與玉樞姐妹相見,她必定不惱我了。”
綠萼撇撇嘴,又不屑道:“什麼‘天道乃備’!姑娘不敢見婉太妃罷了!這五年裡,姑娘是一句也聽不見,奴婢不知聽老夫人唸叨了多少,耳朵都快穿了。”
因我一直不肯聽從母親的安排嫁人,為避免與母親爭吵,便長年在外。母親自是拿我沒有辦法,銀杏隨我出去了,綠萼便聽了不少抱怨。我忍不住發笑,拉起她的手道:“我知道這些年你辛苦了,我必好好賞你。你說說,你想要什麼?”
綠萼嘆道:“姑娘已經把這麼大一間新平縣侯府賞給奴婢了,還有什麼可賞給奴婢的?姑娘不若把老夫人哄好了,奴婢的耳朵清淨了,便是最大的賞賜。”
我笑道:“你放心,我這就入宮,先去濟寧宮見姐姐,再回來勸服母親。”
綠萼稍稍平氣,這才為我簪上珠花:“姑娘當真敢去見婉太妃?”
我笑道:“這是自然。我又沒做錯事情,為何不敢見她?五年未見,我不信她還要趕我出來。只是……”我固然沒有對不起玉樞,但今夜入宮,卻有一人至今令我惴惴不安,“有一人,當真是有些不敢見。”
綠萼道:“姑娘說的是華陽長公主麼?”她奪過我手中的青玉長簪,在珠寶盒子裡撥來撥去,話也是叮叮噹噹地響,“依奴婢看,姑娘是得小心些才是,最好帶著劉鉅,讓劉鉅帶著含光劍入宮去。”
我忍不住笑道:“入宮怎能帶男子?更不能帶兵刃了。”
綠萼嗤的一笑:“華陽長公主整日隨昱貴太妃習劍,自從信王王妃回京後,又常去王府切磋。如今長公主集兩家劍術之長,聽說出劍比彈子還快。”
“又胡說了。臂力怎比火力?劍再快,也比不過彈子。”
綠萼恍若無聞,不無譏諷道:“姑娘不但要時時把劉鉅和含光劍帶在身邊,更要把火器也帶著,進宮就像出京遊歷一般,這樣才萬無一失呢。”
我把帕子揉做一團,摔在她懷裡,笑斥:“你的脾氣是年年見長。我看旁的都不必帶,帶你便足夠了。”
濟寧宮移植了桂花樹,深碧淺黃,馥郁飄香。聽雪樓前落了一地燦爛星子。一大一小兩隻木馬搖搖晃晃,廊下還放了一個小小的兵器架,刀槍劍戟齊備,只是比尋常兵器的短了許多,想是給高晅練武所用。一高一矮兩個紅衣女孩披散著頭髮,弓著腰拾取地上的桂花,裝入囊中。兩個乳母在身後催促道:“二位殿下,該沐浴了。”
年長的真陽直起腰笑道:“急什麼?四哥哥還沒有起身呢。再說,孤要等母妃梳妝好了,親自給孤與妹妹梳頭。”年幼的壽陽瞪著大眼睛,安安靜靜地點頭。
高晅是鹹平十六年五月出生,算來已是九歲半,再過三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