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是個未嫁的大姑娘,所有有關生產的事她都避諱著阿愁。阿愁還是拐著彎地從周家小樓裡王家阿婆那裡打聽到,當世百姓人家生產,都只需要請了穩婆便好。於是阿愁便想當然地認為那穩婆就相當於是後世的產科大夫了(何況,家裡這兩位還是王府裡養著的專業“產科大夫”),所以不管是她還是季大匠,全然沒想到還要另備一個更為專業的大夫……
虧得此時恰好狸奴進來,聽到這句話後,不用人吩咐,他轉身就跑了出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狸奴便又扯著個白鬍子老頭進了內院。
原來阿愁雖沒想到,李穆倒是先一步想到了。只是因為以當世的觀念來看,那生孩子原不過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沒人把這件事當個病症對待,都覺得只要請個穩婆就好,甚至還覺得,貿然請個大夫在家裡坐守是件不吉利的事。所以,雖然李穆早早就把王府裡養著的太醫給請了來,卻並沒有把他和穩婆一同送來季家。
那太醫進產房時,季大匠原還想渾水摸魚跟著一起進去的,轉眼就叫穩婆給攔了下來。於是季大匠便站在產房的窗下,對著產房裡大聲叫道:“三娘,別怕,我在呢,我一直陪著你呢!”
他那略帶顫音的叫聲,惹得活潑的果兒悄悄在心裡做了個鬼臉。
很快,大夫出來了。老頭兒原就生了一張看不出悲喜的臉,這會兒只淡淡對那眼巴巴看著他的季大匠說了聲“盡力而為”,便坐下開起了方子。
他一邊開著方子,他帶來的那個小徒弟一邊快手快腳地從藥箱裡撿配著藥材。小徒弟這裡才剛配好藥,胖丫就一把搶過那藥包,和吉祥雙雙去了灶下熬藥。
那季大匠則在大夫說了那聲“盡力”後,就慘白著一張臉重又回到產房的窗下站著不動了。
眼下這情況,便是一向盲目樂觀的果兒見了,也知道是不怎麼妙的。於是她雙手合十,對著天空低唸了幾聲“阿彌陀佛”。
那冬哥原跟個沒頭蒼蠅般隨著季大匠到處亂轉,這會兒聽到果兒唸佛,他忽然反應過來,轉身就進了莫娘子平常用來供奉菩薩的耳室裡。
阿愁不放心地跟過去一看,卻原來,冬哥是過來給菩薩上香的。
便是阿愁不信佛,這會兒也忍不住跟著冬哥於佛前上了一柱香,且很是虔誠地磕了個頭。
她這裡才剛磕頭完畢,就聽到季大匠在那裡叫著冬哥。
卻原來,莫娘子在裡頭掙扎得有些暈迷了,正暈乎乎地喊著娘。季大匠聽了後,便要冬哥去永福坊把那莫老孃給請來。
阿愁一聽就不樂意了。
自那年莫家人沒能從季大匠這裡討到好處後,兩家便除了年節裡季家單方面的走禮外就再沒什麼來往了。她很是擔心這會兒請來的不是個幫忙的助手,倒是個添堵的豬頭。
季大匠卻白著張臉道:“怎麼著也是她的家人。”
阿愁忽然就明白到,阿季叔這是在擔憂她師傅過不去這一關,不想讓莫娘子落下遺憾。
她張了張嘴,反對的意見到底沒能說出口去。
此時早已經是宵禁時分了。雖然那宵禁不禁婚喪醫藥,可除非有官府的特別許可,晚間是禁止走馬急馳的。偏永福坊和仁豐裡幾乎處於廣陵城的對角線上,等莫老孃走著趕過來,只怕天色都得亮了……
正這時,狸奴又過來了,聽說冬哥要去永福坊,忙自告奮勇道:“我來駕車,我身上有王府的令牌。”顯然是李穆又一次想到了前頭。
等莫老孃被接來時,莫娘子依舊沒能生產得下來。
阿愁原以為,以莫老孃的潑辣和無賴,不定她得不顧莫娘子而先跟季大匠撕扯起來,不想莫老孃剛聽到莫娘子在產房裡的聲音,臉色頓時就變了,只匆匆拿手指點了女婿兩下,便不管不顧地卷著衣袖進產房幫忙去了。
阿愁生怕她進去後說什麼不好聽的,忙也擠到產房的窗下聽著。
就聽得莫老孃在莫娘子床邊大聲叫著已經陷入半昏迷的莫娘子,一邊還大聲罵道:“你個沒用的三娘,老孃當年生了你們五個都沒事,你不過是生了一個,怎麼就搞成這模樣了……”
罵到最後幾個字時,卻是帶上了哭聲。
莫娘子聽到莫老孃的聲音後,倒是清醒了一些,很是驚訝地叫了聲“阿孃”。
莫老孃含淚道:“你個不聽話的討債鬼,這是叫人的時候嗎?趕緊把你肚子裡的討債鬼給卸了貨!有什麼話,咱孃兒倆以後慢慢說!你阿孃我生了五個都沒事,你生一個有什麼難的。加把勁,阿孃在這裡呢,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