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對球球的到來實在無所謂欣喜,多少還有些為老廖減負的意思。
球球屬於那種長不大的雜種,毛髮土黃,身體滾圓,體重大約十幾斤。消瘦的時候呈尖臉,稍微猛吃幾頓就變圓,且額頭上胖出幾道有趣的皺紋;再搭上那雙憂鬱的眼睛,就活脫一個苦悶的思想家形象了。它性格溫良得幾乎膽怯,很少有呲牙裂嘴的時候。由於習慣了沉默,凡事不慍不火的,倒顯出幾分大智若愚的神態。事實上,這個傢伙也確實不傻,它老實巴交的外貌下,也暗藏著一些狡黠和滑稽。也許正是這種小奸小壞的性格,逐漸迎合了我的處世趣味,使我慢慢開始喜歡上它來。
我一直並未視其為寵物,還是當村狗在飼養。最初是鎖著的,它的活動舞臺也就鏈子長度的一平米左右。每天兩餐,我吃什麼它就吃什麼。常常被我的麻辣風格弄得伸舌頭打噴嚏,它也只能忍受。老廖偶爾帶著一捆火腿腸來探親,它就屁股搖得快閃腰了,抱著老廖的胡茬臉猛舔。看著它對老廖的親熱,我多少有些嫉妒。心想這傢伙大肉吃膩了,還想喝粥麼。
我每天是要懶覺的人,大早就聽見它在窗下嗚嗚低鳴,抓耳撓腮急火攻心的樣子。我一吼它,它便改成乞憐的神態。等我牽起鏈子,它便往門外拖,一出大門就在野地裡翹起後腿遺矢,然後雙腳扒灰迅即掩蓋。原來它是不肯排洩在我廊下,才這樣強憋著自己的。我也不知道它從哪裡獲得的這種教養和習慣,為了不影響我的睡眠,我開始為它解開繩套。這樣它就可以隨時在花園出恭了,但它仍堅持在最角落的地方方便,不給主人添麻煩。
它平時就在院子裡散步發呆打瞌睡,靜如處子;但偶爾發現有松鼠或者耗子翻牆過來,它卻能動如脫兔,射箭般迎擊過去,併發出恐嚇的嚎叫。一般我是不許它進屋的,到了飯點如果我還在寫作,它便會從簾下探頭探腦提醒它的飢餓,但腳卻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以為它已經養成不敢進屋的習慣,有時出去忘記鎖門,等我回來才發現被子上印滿梅花,它似乎報復般地在我床上過癮宣洩。我拎著拖鞋找它上課,它似乎知道犯錯惹禍,遠遠地窺視著我的行動,不尷不尬地故作輕鬆。一旦我追到它,它立刻臥倒等著捱揍,既不逃跑也不嘶喊,更不會反咬一口。我的手才舉到半空,它的眼睛就嚇得亂眨,縮著脖子皺著眉頭,一副聽天由命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相。
相處久了,感情日增,我以為它樂不思蜀了,就放鬆了警惕。哪知某天來客,大門剛開,它便趁機竄了出去。我追趕著叫它,它也停步看我,但我一向前衝,它就撒開丫子狂奔。我豈能跑得過它,只能看著它遠去。到下午,老廖抱著它回來,說它跑去客棧他的門口守候著。對於這樣戀舊的傢伙,我還真沒法懲處了。譬之於人,這正是知道感恩和毫無勢利的表現,我何能苛求於這個畜生。
七
老廖在大理整理寫完了《末代地主訪談錄》,就要回四川了。他想帶著球球還鄉去陪他的母親,這時我才開始意識到依依難捨了。禪和子曾說:桑下不三宿。意味對一棵樹也會生情,有情就難以破執,不破執豈能參透情關,頓悟成佛。對樹猶需戒惕,況乎球球這樣一個充滿靈性的壞種。既然已經上了賊船,我還是決定把這個義父之責承擔到底。老廖見我如此,遂將球球留給了我。
可是球球仍當老廖只是尋常的小別,逮著空子便逃亡出去找他。那時正好我也出遊,平時交給鄰居的房東在代養。房東十分著急,來電道歉,我讓他們去老廖住過的段家園看看。晚上房東告我,果然在那裡找到了守候老廖的球球。等我半月後回去,球球聽我足音初到門前,便在院裡驚喜撒歡,急不可待,似乎已看見一架排骨朝它走來。原來鄰居房東也圈養著一隻狼狗,每天只喂一餐,就只給玉米麵糊。球球不能特殊化,口中已然淡出鳥來,看見我回,自然有種未被遺棄而重見天日的欣喜。
球球的天性原很純良,且十分好客。每有客來,它比我還親熱激動。撲上去搖尾乞憐,舔手示愛,屁股扭出花來。即便十分眼饞,肉食擺在院裡的矮桌上,它也只是圍著轉悠,從來不敢貿然上桌偷食。大家扔給它骨頭,小的就迅速吞下,大的則立刻含著出屋。如果有人看它,就裝作若無其事地漫步,一旦發現沒人,立即找個隱蔽處刨坑,把骨頭埋存進去。我常常笑話它,像一個省吃儉用的富農,對未來似乎充滿了憂患意識。詩人梁樂卻說,只怕它以為把骨頭種進地裡,來年就會長出滷肉來——一隻狗也在耕耘著它的日子,偷偷期盼著意外的豐年。
很長時間來,它給我的孤獨寫作確實帶來了樂趣。寫累了,到院子裡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