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病人大面積深度燒傷,燒傷面積百分之九十。其中三度燒傷面積達百分之三十,屬特危病人。我們將持續搶救三週以上,但並不是說三週以後病人就能脫離危險。請你們做好相應的準備。”
醫生所謂的“相應的準備”,還能指什麼呢?自然是鉅額的診療費用了。可是令方孝祥大惑不解的是:他父親與伯父同困在一間屋子裡,怎麼傷情的輕重差如此之多呢?他的伯父,這個引出事端的庸人,不過是下身深二度燒傷,只要日後注意在診治過程中防止感染,幾周後便可痊癒。他想,在他伯父剛才支吾其詞地敘述中,有些東西一定被他刻意含混過去了。
他掙開孫小姐那雙被淚水沾溼的手,再次走進他伯父的病房,質問起來。方孝祥態度冷淡,強壓著怒火——對他所瞧不起的人,他無意於發洩他的憤怒。
透過伯父的描述,我們可以大致設想出當時的情景:
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馬上使方父意識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有去無回的境地。他在臥室果然找到了被煙嗆得死去活來的哥哥——他們倆都低估了老房子一旦在乾旱的多風季節著起火來,那後果是多麼可怕。
好在方父是披著一身溼衣溼褲進來的。假如在他意識到火勢嚴重程度的剎那間,就選擇逃離,他仍有可能完好無損地出來,最多受點輕微的燙傷——這隻要在出來後,買點蜂蜜,塗它個三兩天就萬事大吉了。
之所以延宕,以致最後誤事,完全是因為他得為他那早嚇得屁滾尿流的哥哥想對策。
“兄弟,你可不能把我扔下不管哪。”他哭天搶地地哀求,抱住他的手臂不放。
道義上的顧慮,終於使這個忠厚的商人誤了最後的逃生時機。當熊熊火浪撲天蓋地朝他們湧來時,他把他的哥哥按倒在地,而自己則義無反顧地撲在他的身上。
溼衣服很快就烤乾了,反而成了易燃物……
方孝祥面無表情地聽著。他看到他的堂姐居然在嗑瓜子。
他不想質疑他伯父的話,現在困擾他的問題只有一個,即:他的伯父為什麼會突然消失在安全無險的院子裡,既然已死裡逃生,幹嘛還要主動跑去送死?
對這個問題,方伯父也沒作個明白的交待,或者說還沒被他主動提及。他好像也很怕別人問到這個痛處。
他看到方孝祥那副冷漠的面孔裡,嵌著一雙灼熱的眼睛,他看到了那股無名燃燒著的怒火,不禁嚇得舌頭打結,聲音小得彷彿在自言自語:
“我突然想起在席夢思的夾層裡還藏著五百塊錢。”這個庸人結結巴巴地說。
父親的戶頭裡只有七萬元?當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他這個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的數字時,他的後背不禁掠過一道寒氣。方少爺?他回味著賭場裡不少賭鬼這樣稱呼他,直感到一陣難受的酸楚。父親辛辛苦苦,克勤克儉,做生意又有一套,到頭來就只結自己留下七萬元?為了滿足不同需求的客戶,他今天去浙江運一批桂花,明天下雲南購幾株牡丹。他走南闖北,踏遍了中國的山山水水,如今生命朝不保夕,他的付出竟然還抵不上幾張手術費的單子?而他方孝祥就背靠著這筆無論如何算不得多的錢,做了一年又一年的“方少爺”?他坐在銀行櫃檯前的高腳凳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為了買那套別墅,買來後在裝修上又費去大筆的錢,結婚時大宴賓客,再加上方孝祥平時就花天酒地,父親的那些積蓄就這樣折騰完了。而他的幾個最重要的客戶,不到來年春天各種工程啟動,是不會與他聯絡新的生意的。
三月份與六月份之間的那一百天,是全年生意的關鍵。秋冬季節,花木方面的生意一般都慢慢清淡下來。因為那不是最適合移種的季節。退一步說,即使現在有客戶主動找上門來,需要與方家做一筆大宗花木生意,以方孝祥的能耐也無法應付了。他一走下賭桌,基本上就是個廢物了。那些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大買主,是不會跟一個連鬱金香跟龍舌蘭都分不清楚的毛頭小夥子談什麼生意的。
方父的傷情很不樂觀。主治醫生坦言,因為早期處理上的不當,完全影響了後期救治的難度、生存率和——醫療費用。方父始終處於休克狀態,他希望方孝祥能在心裡上作好最壞的打算。
方伯父早就在五天前在他女兒、女婿的扶持下出院了。臨行前告知將回其女兒家靜養,方孝祥無心與之假惺惺地扯來扯去,沒幾句話就將他打發走了。而方伯父也再沒有與方孝祥打過交道。即使在方父出殯的那一天,方孝祥也沒通知這個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