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崇拜的眼光瞻仰著她高大英俊的丈夫,眼裡充滿了驚喜的淚水,她不記得認識他以來,他是否對她說過比剛才那句話更長的句子。
“好啊,我當然願意。”她終於喜不自勝,哭了起來。
也許是離開瘋狂的賭桌已久,也許是他認為這個組建不久的家庭已到了分崩離析的前夜,而他自己是造成悲劇的魁首,他第一次為她的流淚而動容了。他蹲下去,用他結實有力的手掌撫摸著她的頭髮。她想把他的手抓住,貼在她的臉上,他掙脫了:
“我去洗個澡。”他轉身走開了。
這看上去頗有點像外國夫婦的蜜月旅行。不同的是,他們帶著孩子。
我想許多人是寧願在家老老實實地呆到孩子長大後,要麼乾脆在未有孩子前,輕輕鬆鬆地出來遊山玩水的。但對孫小姐來說,既然她的丈夫高興這樣,她在盛喜之下又能有什麼主見呢?
廣州到上海的大遊輪在穩穩地劈浪前進。它會在日落以前將船上的遊客帶到那個中外聞名的花花世界的土地上。
方孝祥望著舷窗外面的海面,孫小姐也一樣。她臂彎裡的孩子甜甜地睡著了——她小心地瞥了孩子的父親一眼,有點委屈的意思。因為她想不起方孝祥什麼時候抱過他,但這倒似乎令她本人更加疼愛這個孩子了。
方孝祥沒料到帶她的妻子出一趟廣州會給她帶來如此巨大的歡樂。這個可憐的女人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當輪船駛離廣州海岸的時候,她在廣州的家也將就此失去了。方孝祥已在前一天,把別墅的房產證,一份由他本人簽名及蓋了手印的委託書和其它相關證件,交給了紅眼。方孝祥委託他在他攜妻子離開廣州的一個月間,將別墅轉讓。別墅的轉讓價他希望能足以抵償他欠下的一切債務。至於償清債務後,如果還有餘錢,他囑咐紅眼將這些餘款全部寄往孫家。
“快到上海了吧?”孫小姐問。
“也許吧。”
“我們一上岸就先登記旅館,吃過飯就去逛夜市,你看怎麼樣?”
“十全十美。”
孫小姐甜蜜地一笑。“我看他不像你們說得那麼壞”,想像中,她好像又在跟她的父母鬥嘴了。
一個月的婚後旅行是孫小姐這一生都難忘的幸福歲月。在她貧瘠的記憶中,她與她丈夫似乎從來都不曾像一對真正的戀人那樣地相處過。他對她太冷漠,只能她自作多情地向他靠近。但他又太高傲,常常傷她的自尊心,以至於她對他的畏懼感總是揮之不去。有時她真怕這樣下去會挺不住,雖然她不相信她的愛會有枯萎的一天,但她確實感到痛苦和壓抑。這兩種情緒若得不到排遣,她想她終有一日會像滿溢的洪水沖垮水庫那樣的崩潰完蛋——她害怕夫妻間的感情得不到改善,而這一天會終將到來。
如今,她再不會存有這種可怕的念頭了。延安路上的絢爛陽光;靈隱寺黃昏的鐘聲;拙政園裡的小橋流水……它們洗滌了她心靈中的憂慮,使她將要永遠歸於沉寂的生活激情再次迸發出來,重新煥發的信心照亮了她的臉龐,她的笑容裡又有了少女時的容光。
因為帶著孩子,不便坐列車或長途客車,所以他們仍然在上海登船,返航回廣。
現在是中午時分,他們用完了午餐。孫小姐本想與方孝祥攀談幾句,但一看他臉色陰鬱,就作罷了。以前,她一看見丈夫沉下臉來,就會不安,害怕,但現在她似乎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了。
陽光從窗外直射在她的身上,懷中的孩子眨了幾下眼睛。長期旅行後的睏倦陣陣襲來,孫小姐不禁打了個哈欠。她真想舒展四肢,好好地睡上一覺。
“你累嗎?”方孝祥扭頭問道。
“還好。”她已經不為丈夫能主動跟她說話,並且是這種關切的話而驚訝了,“你呢?”她總要在話里加上一句為他著想的疑問句。
他搖搖頭,又過了一會兒,他說道:
“把孩子給我,我上甲板走走。你休息吧。”
這回,她沒能抑制住自己的驚喜之情。她以前也常為她的丈夫偶爾流露出的一絲溫情而感動,但一個月間,對那些感動她逐漸習以為常了。雖然心裡還是很甜美,但談不上有何特殊的震動以至於生出想流淚,想撲在他懷裡大哭一場的感覺。然而,她現在不僅是妻子,而且做了母親,而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如果你光說愛她,尊敬她,而對她生的孩子卻不理不睬,甚至討厭,我想她不會覺得你對她的愛,對她的尊敬是全心全意的。而這一個月來,方孝祥僅僅復甦了她作為一個妻子的激情與信心,卻依然忽略了她作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