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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人類的足跡到不了這裡。

一隻野兔從他身前一蹺一蹺地跑了過去。褐色的皮毛跟枯黃的落葉融為一體,最後它停在了一株少說也有兩千年的大楸樹下。

視野很好,距離適合,沒有風,獵物幾乎是靜止的,除了轉來轉去的耳朵。方孝祥想在原地蹲下射擊,便讓身子緩緩地坐下來。他放穩了前腳,而當右腳跟正著地時,卻踩斷了一根枯枝,發出“砰”的折裂聲。

方孝祥知道功敗垂成了,野兔像驚弓之鳥般亂躥。方孝祥緊追不捨,不過他一點不抱能追上野兔的希望,他不是獵狗,能在荊棘叢中狂奔急馳。他只是下意識地追出一段路罷了。我想換作你,你也會撒開雙腿不由地追出個三五十米。

方孝祥跑了幾十米,正想放棄,另尋目標了。不料那野兔自已倒斃在路旁,側身躺下了。可以肯定的是:那絕不是裝死,而是它真的受了傷。方孝祥靠近它,它沒再做一點反抗和試圖逃跑的努力。它已耗盡了最後一點求生的精力,它睜著眼睛,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憐相。

野兔前腿的大動脈破了,再加上它剛才的掙扎,血流如注。看來沒什麼生還的可能了。方孝祥檢查了它的傷口。傷口很新,但令人費解的是:竟是一處槍傷——森林裡有人?有其他獵人?方孝祥觸電般地環顧四周,似乎會有一隻豹子或豺狗冷不防地躥出來,咬住他的喉嚨,掏空他的內臟。

他側耳傾聽,也一無所獲,他又看了看那隻兔子。它正在死去,眼睛渾濁起來,呼氣加重了。他想離開這個不祥之地了。

他想抬頭再看一眼太陽投下來的方向與角度,以確定他所在的方位。可是不成,太陽好像被雲團遮住了,要麼就是天氣轉陰了。他這才感到黑暗正在來臨。他微微一驚,向來路返回,但是他再也沒能找到那棵野兔曾經在底下歇息的大楸樹了。看來他得重新確定路徑。

他打算沿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並用匕首在沿路經過的大樹上刻下記號,以避免兜圈子。而冬天的黃昏比他想像中來得更快,更何況又碰上一個倒黴的意料之外的陰天,早知這樣,他就另作安排了——下回記得收看“新聞聯播”之後的天氣預報。

森林夜間的瘴氣開始升起,漸漸地,他的視線遲鈍了。到後來,根本辨不清來路,也不確定前進的方向了。他的行走變成了麻木而機械的生理運動。但是他走得更加急促了。

四周響起了許多怪異的嚎叫,彷彿在為黑暗的到來而歡呼。再過一個鐘頭,這兒可不是百靈鳥歌唱的樂園了——大型食肉動物、猛禽和真正的叢林之王將尾隨而至,隨時會給擅闖禁區者以致命的襲擊。他把獵槍握得更緊了。

忽然地,他踩著了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他向後滑倒在地。定睛一看,倒是又出了一身冷汗——一隻死兔。他走上前,對,沒錯,正是方才那隻受傷的野兔。它流血過多,死了。而他又回到了老地方?或者是野兔在他離開後又胡亂跑了一通,死在另一個地方了,而他又剛好到了這個地方?不,是老地方,他又回到老地方來了。方孝祥以一種近乎自衛的本能,再次環顧四周,像是有無處不在的敵意圍住了他。

方孝祥不是一個會輕易害怕,縮成一團的人。但他也不是中國古典小說中那些被神化了的英雄,面對生命的威脅,就像看到蒼蠅叮在西瓜皮上那樣無動於衷。

他記起那隻野兔的死因——是被一個神秘的持槍者擊中了前腿動脈而死的。不管那持槍者可能是誰,至少有一點是對方孝祥有利的,那就是;在這廣袤而荒涼的叢林中,還有另外的人。

“喂——有人嗎?說句話。”他把雙手攏成筒狀,向叢林各個方位喊。沒人回答,只驚起了停在附近的幾隻大山雀。叢林顯得更寂靜了。

人們說他是個出色的獵手,看來那僅僅是指龜甲山而言。

霧氣越來越濃,到處是“慼慼簇簇”的響聲,疲倦、飢餓和那一點點心慌令他不得安寧。這會兒,他再也無心在樹上做什麼記號了,到處是一樣的樹,一樣的荊棘和灌木,一樣,全都一樣。分析與推敲此時顯得一無是處,困境中的人更需要的是勇氣。而正當他加快步伐,想一口氣衝出這片不祥的土地時,他卻一腳踩空了——但是,他明明記得是踩在一片灌木叢上的啊。

追究原因已太晚,他只覺得自己正朝一處海拔更低的地方墜下去。身子不斷與岩石發生磨擦和撞擊,他幾乎在著地前就已喪失了知覺。腦海中只是一片黑暗和死亡的幻想。唯一有印象的是:他肯定沒有大呼小叫——他完全擁有痛覺,但他不是那種會喊痛的人。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