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好孫小姐。她對方家能重振聲威毫無信心,而且假如方孝祥依然以賭為業,她是下定決心要走人的。不過,她想先等孫小姐產下孩子再說。
以她的專業眼光來看,她也惋惜孫小姐嫁錯了人——這觀點與當地老年協會不謀而合,相信僅憑這一點,保姆也可順利加入老年協會,甚至不必交納會費。
她想不通一個才貌雙全,出身又好的大學生怎麼願意嫁給一個遊魂似的人。看見孫小姐一個人對著天空發呆,她也會迎風灑淚,看著孫小姐挺著大肚子獨坐書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看不下去,因為孫小姐的遭遇顯然激發了全天下婦女所共有的同仇敵愾的精神。這時,她不惜當著孫小姐的面數落方孝祥的種種不是。在技術上,含沙射影地諷刺較多,也大有直言直語,口無遮欄的時候。一邊說,一邊嘆氣,中途停頓,因為要忙著與女主人一同擦眼淚。
她不明白,方孝祥對孫小姐如此怠慢,不放在心上,孫小姐怎麼能一如既往地忍氣吞聲?連她旁人都氣炸了肺,她怎麼除了揹著方孝祥偷偷抹幾把眼淚,就說不出一句哪怕稍微大聲一點的話呢?
這幾日,她不知道為什麼 ,方孝祥更是變本加厲。保姆雖然早早地躺下睡覺了。但像大多數的老年人那樣,她保持著貓頭鷹般的清醒。她床頭放著鬧鐘,聽到方孝祥進門的腳步聲,她就開燈看時間。
方孝祥來得一夜比一夜晚——三更半夜,有時乾脆徹夜不歸。她對方孝祥幾乎是由同情變為痛恨了。換一個稍近人情的人,就不會如此過分地棄家於不顧,鬼一樣地浪蕩到後半夜。要是在外面通宵研究導彈,獻身什麼了不起的事業倒也算了,偏偏又是個賭鬼。她不知道已經一窮二白的方家,哪來那麼些錢供他在賭桌上揮霍。
她還看不慣他那大大咧咧,莽莽撞撞地冒失鬼相。子夜回來,依然把門開得噼啪響,皮鞋照樣大踏步地踩在地板上,任其發出“咚咚”地巨響。一進衛生間就稀里嘩啦地洗臉,沖涼,聽起來像是成群的河馬在泥塘裡打滾。但他可從不虧待自己。晚上一回來,沒有一天是肚子飽的。於是就在廚房裡找吃的。深更半夜把鍋碗瓢盆弄得叮噹響,冰箱門開戶關上不下十幾次——搞什麼鬼,不會一次拿完?然後,又是拖桌子,又是挪椅子,還有邊吃東西,邊看電視的癖好,就把電視開啟,讓音響哄哄作響——他難道真沒想到過,此時此刻,她懷孕的妻子正在樓上歇息。
奇怪的是,就這樣孫小姐還受得了。不管有多晚,只要他回來,她臉上準泛起笑,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偶爾呢呢喃喃地勸他幾句,也是好言相告,柔情無限。可他根本就不識好歹。以前他還能做到不加理睬,現在,他越來越不耐煩,對於家人的過問,動不動火冒三丈。
有一天深夜,保姆睡得很熟,卻被樓上摔碎杯子的聲音給驚醒了。後來就聽到孫小姐嗚嗚咽咽地哭聲——他暴烈的性格簡直令人髮指。那晚,保姆氣得一夜沒睡,好幾次想上樓與方孝祥理論,但她知道,方孝祥不會讓她再從樓梯下來的——樓上有個窗戶,是常年開啟的,方孝祥能輕而易舉地讓她從那兒消失。
初冬的一個早晨,保姆出去買菜了,而方孝祥竟然還沒回來。這時,孫小姐就感到肚子一陣鑽心的痛。這種疼痛越來越頻繁,幾乎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速度在不斷加劇,試圖以無堅不摧的力量擊垮人的意志。孫小姐不得不用右手扶持住後腰,才能勉強從疼痛的痙攣中支起身子。疼痛像電流般迅速遍佈全身,好像有一枚電鑽正在往肚子裡拱——她很快明白出了什麼事。
她想喊人,但馬上意識到這不但愚蠢而且無用。她想到打一個電話給她的父母,她幾乎已經拿起了話筒,撥了號碼,但又放下了。對,她不能對父母說,一說就等於告訴了父母方孝祥居然賭到現在還沒回家。父母本來就已經對這個女婿有了一千個不滿,若是再加上這一個,他們一定會逼她離開方孝祥,他們一定會的——她放下了電話。
她緊緊咬住牙,右手牢牢抓住樓梯的銅把手。她的雙腿已經痛得失去知覺,麻木多時。但她卻奇蹟般地用它支撐起整個身子,讓它幫助她艱難地移動。豆大的汗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滾落下來,一滴滴敲打在樓梯木板上。
從別墅到馬路有一百米距離。但她覺得她從來沒走過如此漫長的路程。死亡的念頭一次次滑過她的腦際,不祥的預感像陰影揮之不去。疼痛到了極點,在感覺上反而有點減弱,實際上她已成了一臺機器,本能的求生慾望像柴油維持著她的轉動。
她搖搖欲墜,大口喘氣,走到路口時,滿臉的痛苦把她整個端莊的臉蛋給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