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便吱吱尖叫,四處亂竄,在房樑上拉屎、把房梁都染白了的麻雀,也驚飛起來,啾啾的叫聲像鬼哭一般。
1959年的時候,奶奶69歲,她應該生於“快活的十年,” 可快活的時代卻沒在她的性格發展上留下印記。她身材健碩,差不多6英尺高,能背起180磅的重物,不用猜她肯定是反對女人束腰的。她彎下腰,手掌能毫不費力地觸到地面,還能把一袋80磅重的雞飼料扛上肩頭。她不把當地觀念放在眼裡,頭髮染成了紅褐色。不戴頂帽子、不把渾身上下甚至牙齒收拾利落,她是不會去鎮上玩紙牌的。奶奶喜歡各種不同的紙牌玩法。她覺得不喜歡玩牌的人,肯定是智力發育有問題。
奶奶嘴裡總叼根點著的紙菸。她一天能抽60根。為省錢,奶奶把菸捲得很細,像織毛衣的針一樣。夾在她腫脹的手指間,這些纖細精緻的菸捲好像沒有似的。
除此之外,她說話也簡潔直率。爸爸的栗色轎車剛從院子開出,我們還在院前臺階上向他揮手道別,她便讓我知道了。
“我們先把事情說在前面,”她跟我說,眼睛沒離開正駛上公路的車子,“話我從不說兩遍。要是你跟這兒的人一樣,就會像個他媽的印第安人一樣野。我的孫子孫女都不聽話。你要長點腦子。我從不聊天扯淡,不聽別人吹牛,也不瞎吹。你爸爸不乖的時候,我拿皮帶抽他。我也肯定會抽你,明白嗎?”
“明白。”我心裡一沉。爸爸的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左右搖擺,消失在路的盡頭。
“這些可惡的蚊子要把我活活吃了。”她拍著胳膊,“我進屋了。”
我跟在她身後。她穿雙破球鞋,鞋帶都沒了。房裡昏暗,半明半亮的光在每個房間都會改變形狀。客廳拉著百葉窗,散發出酒窖般的潮氣。幽暗的空中,有蒼蠅在翻筋斗。還有些蒼蠅拿自己子彈模樣的身體“啪啪啪”地撞向窗格。 。 想看書來
看客(4)
奶奶走到廚房,把壺放到爐子上,燒水喝茶。她點了一根火柴棒粗細的菸捲,透過藍色的煙霧,問我餓不餓。
“我身邊的人一般都不抽菸。”我跟她說,“我的肺不好。爸爸為這個,從不在家裡抽菸。”
“這樣啊?”她溫和地說。她嘬著菸捲,臉頰深陷。我腦子裡有個意象,似乎看到了她以後躺在棺材裡的樣子。“你不太會喜歡這裡,”她說,“我整天都抽。”
我咳嗽幾下,沒什麼效果,沒人在乎。她不像媽媽那樣重視我的咳嗽。
“我媽媽的肺也不太好。”我說,“她現在在一家肺結核療養院。”
“聽說了。”奶奶說道,起身去拿響起哨聲的水壺。“噢,稍微休息一陣,她很快就能好的。肺結核不像過去那麼厲害,有了那麼多新藥。”她想了想,“不過,你爸守著她這個病殃殃的,還會沒完沒了。在這種事上,梅波爾是個沒用的笨蛋。”
我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從沒想過自己會活到這麼一天,有人當面罵我媽媽是個沒用的笨蛋。
“來點茶?”奶奶把熱水倒進一隻棕色茶壺。
我搖搖頭。
“你幾歲了?”她問道。
“11。”
“也夠年齡了,”她從架子上取下一隻茶杯,“茶可以活動腎臟,把血管裡的毒物帶走。中國人就是因為喝茶才活得那麼久,都能活到一百歲。”
“我不知道媽媽會不會讓我喝茶。”
“你這小孩子擔心得太多了,是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我從沒想過。我想說點別的,把話題岔開。
“小孩子在這兒能幹點什麼呢?”我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問道。
“嗯,我們可以玩紙牌。”
“我不知道紙牌怎麼玩。”
她真的有點驚訝。“什麼!你都十一歲了啊!”她叫起來。“你爸爸五歲就會玩了,我每個孩子都教過!”
“我從來沒學過。我們家連撲克牌都沒有。爸爸討厭撲克牌,他說小時候玩得太多了。”
聽到這些,奶奶揚了揚眉毛,“真的嗎?哼!”
“我不會玩牌,我能幹什麼呢,能玩點什麼?”我故意做作地繼續問道,以為這樣才算有禮貌。
“自己找樂子吧。我從不覺得玩是難事。發揮一下想象力。拿把掃帚扮寧錄 也行。”
“寧錄是誰?”我問道。
“豬一樣蠢。”她嘟噥了一句,然後聲音提高了些,衝著我說:“別問我問題,我也不會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