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上說,18世紀的德國有個神童,九個月會造佳句,一歲半能讀《聖經》,三歲自學希臘語和拉丁語,結果四歲就死了。他身負的期望過大,人人都說將來他一定會在各個領域都創造非凡的成就。
得承認,這則小小的新聞嚇到了我。不是因為這孩子短促的一生真的非同尋常,恰恰相反,是因為他的一生遵循了一種熟悉的模式,一種那時我才意識到的模式。呃,這樣說也不全對,以前我也有所察覺,知道有這麼回事,卻還沒能感同身受。
如同每個生命一樣,他的生命也可以圖示出來:一條上升線到達頂峰,停在特定的節點,然後下降。各人生活只有坡度大小之別,比起絕大多數人,這孩子的更陡峭,下降也更迅速。我們都會成熟,都將受縛於無從規避的相同法則,屈從於數學的必然性。
那時我25歲,可以不去理會這個。現在我30歲,還年輕,我承認,可卻感到雙腳已經踩在了下坡路上。現在,我知道自己開始向下走了,不緊不慢地,卻終將跌入自己人生曲線的底部。慣性會讓走下坡路的男人加速下落,而他惟一的選擇,只剩下要不要享受下落途中的景色了。
走下坡路的男人(4)
如今,妻子胸懷希望,期盼未來,但驅使我緊鎖房門的衝動卻讓我對未來心懷恐懼。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她雙肩向前,充滿期待,我腳跟釘地,畏懼抵抗。她認為我有能力,對我充滿期望,如同盼望一株沙漠裡的乾旱植物,會在渴望奇蹟的注視之下開出花來。她相信我可以選擇,可以成就她的期望。但我所想要的,只是保持平衡。
海倫和艾弗瑞特的家燈火通明,光亮直透過方正的窗戶。我停下車。顯然,妻子決定要和我出雙入對,要像原子般親密。她挽起我的胳膊。男女主人在門口迎接我們。海倫和維多莉亞親了親,艾弗瑞特卻不信任我,大大咧咧地緊緊握了握我的手,像是在說大過節的,就原諒了你吧。他們領我們進了客廳,出乎意料,裡面已經到處是人了,坐著的,喝酒的,地毯上還有幾個半躺著,我幾乎一個都不認識。陌生臉孔在眼前遊蕩,我開始覺得自己已經醉了。都是些年輕人,也都是公務員,跟我妻子一樣。
我瞄見霍華德背靠牆站在角落,炫耀著濃密厚實的絡腮鬍。體格上我們截然不同,他高高瘦瘦的,這讓我無法想象,維多莉亞在他懷裡是什麼樣子。一想到她居然會換口味、不再痴心我這種體型,我便再也無法想象下去了。我認為自己像熊一樣,讓人想抱抱。我猜,跟霍華德*一定相當激烈且有活力。
有個不認識的人遞上一杯酒,我接下來。不對,只是聚會的開胃酒,加了丁香的果子酒,不過我還是乖乖喝了。維多莉亞走開了,我自由了,可以去找更合自己口味的酒。我在廚房裡找到一瓶蘇格蘭威士忌,自己倒了濃濃的一小杯,先嚐嘗味道。這才是酒呢,我討厭遮遮掩掩、調過味的東西。我拿著杯子回到客廳。
一個長相俊俏、主婦一樣的年輕女子湊到我身邊。她是那種影子般在聚會穿梭、安撫遲到客人的女人。我們隨意聊起聚會,覺得很不錯,也讚許了主人。她說自己叫安,是律師,我說自己是船舶設計師。她問我,船舶設計師該到海邊工作,我在草原能幹什麼。這可不是個簡單問題,我對船舶設計一無所知,編都編不出他們能在草原上做什麼。
“觀察。”我只好含糊地說道。
她好奇地看看我,然後去找在聚會上沾花惹草的丈夫去了。幾分鐘後,我覺得他們肯定在議論我,於是我溜回廚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海倫看到我在廚房。她在找橄欖。
“埃德,”她問,“你有沒有看見一罐子橄欖?”她比劃給我看罐子有多大。有人開啟了音響,我感到地板在輕微震動,人們在客廳跳起舞來。
“沒,”我回答,“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喝多了。”我坦白道。
海倫猶疑地看著我。其實,海倫和艾弗瑞特並不贊成喝酒,所以才用蘋果酒待客。她勉強笑笑,不問我橄欖了,卻談起工作的事,“工作找得怎麼樣?”她一邊客氣地問,一邊在冰箱裡翻找。
“還沒找到。”
“艾弗瑞特和我都在為你打聽呢,”她說,“我們一有訊息就馬上通知你。”說完她拿起一罐醃黃瓜衝出了廚房。
“嗨,你這蠢女人!”我叫起來,“那不是橄欖,是醃黃瓜!”
我搖晃著走回客廳。音響放著華爾茲,我妻子和霍華德正在有限的空間裡安靜緩慢地旋轉。我注意到霍華德已經把腿伸到我妻子大腿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