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的是,在我的學術生涯中,有很長時間我都挨在學報辦公室邊上,始終被一個學術空間包容著,提醒著。一九九年代中後期和學報比鄰時,我一有空暇便要去那裡聊天,翻閱資料。我和學報諸君子熟悉起來,他們之於我,亦師亦友。學報的先生女士們既為人作嫁衣,又術業有專攻,差不多都是某個領域的專家。現在負責學報的師兄未到任前,我們也在同一層樓上辦公。這實在有趣,我生活的空間總是與學報有蛛絲馬跡的聯絡。
有一天,我成了學報的編委。我以編委的身份參加過兩次會議,也煞有介事地發表過關於學報與大學、學術的“宏論”,看到主事者點頭,我挺興奮的。這年頭,辦學報委實不容易。我總覺得,一個大學的學報對大學學術傳統的形成與學術的發展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現在的人喜歡用“名片”這個概念,其實學報便是大學的學術名片。懂得這個道理的人很多,但懂得的人肯定也知道要如此這般是何等艱難。
中國的學術評價制度通常把學報的意義邊緣化,期刊的等級制已經擠壓了眾多有生氣的學報;另外的壓力則來自於職稱評審,學報發論文所面臨的壓力也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現在的學術官僚甚多,自己的稿子、別人的稿子都得想辦法發表。有時看到什麼領導的大塊文章在學報的重要版面發表,我通常會不敬地把這一學期學報放到角落裡去。我非常理解學報“內外交困”的處境,總是儘量不以“編委”的名義去增加什麼負擔。此事得罪不少朋友和學生,他們看到我是“編委”,但不知道我沒有發稿權,便懷著極大的期待託我推薦稿件,通常我都是婉言回絕的,實在推不掉,也和編輯打好招呼:是否發表需視論文質量定。我覺得,如果自己想做稱為學者的人,還得去維護學報的尊嚴。在這樣的學術文化語境中,我體會到了今天辦好學報的困難,因此也為學報能夠在堅持學術理想的前提下不斷發展感到欣慰。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天下公器(7)
在課堂之外,我們見到的大師是錢仲聯先生。在一九八一年恢復學位制度以後,我校以錢先生為學科帶頭人申報了中國古代文學碩士點,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在評審時,認為錢先生應當招收博士生,於是我校的中國古代文學成為恢復學位制度以後的首批博士點之一。當時江蘇的博士生導師只有錢先生與唐圭璋、程千帆、任中敏四位先生。錢先生早已不給本科生上課,正主持明清詩文研究室的《清詩紀事》編撰工作,招收博士研究生。研究室有一間工作室就在我們教室的隔壁,偶爾我們會站在門口看錢先生在不在裡面。錢先生主編的《清詩紀事》出版後,轟動一時。我們系在文科樓三樓,那天櫥窗裡貼出錢鍾書先生寫給錢仲聯先生信件的影印件時,三樓的人絡繹不絕,擠在櫥窗前爭相閱讀。第一次正面看錢先生,是他陪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季鎮淮先生到三樓大教室講課。錢先生拄著柺杖,坐在前面,沒有講話。季先生的開場白說了尊敬錢先生的話,我坐在下面聽了,不免興奮,前面所說的那種卑微感少了許多。
錢仲聯先生的學術與文學成就,在箋註、選學、論說和創作諸方面都很突出。錢仲聯的箋註之學精深博大、嚴謹完備,被學界視為典範。他的《人境廬詩草箋註》、《劍南詩稿校注》、《海日樓詩箋註》、《韓昌黎詩系年集釋》、《鮑參軍集註》、《吳梅村詩補箋》等著作,在系資料室可以見到。由錢先生主編的《清詩紀事》,在編寫過程中,涉及清代詩人一萬五千餘家,最後採錄入書的還有六千餘家。從一九八一年開始,歷時八年而告竣。錢鍾書先生曾先後兩次來信,大加讚賞,稱:“體例精審,蒐羅弘博,足使陳松山卻步,遑論計厲。”“舉世學人受益無窮。”
我們無緣聽錢先生上課,但時常聽到他的學生說先生上課如何。現在的導師帶學生,和錢先生當年不太一樣。每星期有好幾個半天,他都要親自授課。即使大病初癒,也不會停止。而且即使身體虛弱已極,一上起課來就精神煥發,滔滔不絕。他的一位高足在回憶文章裡說:他上課幾乎純用老常熟方言,且語速極快,語調隨感情而抑揚起伏。興奮起來,還會拿幾首詩文來吟唱。他雖為我們講明清詩文,卻常常旁徵博引,涉及整個中國古代文化領域。先生授課從不用講稿,也不開中藥店,而是神思飛揚,縱橫開合,揮灑自如,左右逢源。高興時手舞足蹈,謦欬橫飛,吟哦之聲不絕,學生總是聽得如痴如醉。
一個有學術大師存在的院系,它的秩序會建立在學術本位的基礎之上。錢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很少有人會說自己的學問如何如何。這就造成了一種敬畏學術的氛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