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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頁

我嚼著這句話,心裡沒來由地為我母親滋生出一枝遲到且多餘的淒涼的孽苗。這情緒是落在澄靜的池塘面上的一尾令人痛惡的寒葉,衝潰了一切有關繁春華夏的幻想。窗外陽光大盛,照得鄰座男人手腕上的鑽表珠光寶氣,滿目碎稜稜的冷光。我掉過臉,過道暗沉沉的影子頓時兜頭襲來。香港的商場裡到處都是花錢的人,撅圓嘴唇爭相拼貨刷卡,以至眼球微微突出,像撈到烈日下曝曬的軟魚。珠寶櫥窗裡四面八方的射燈照得人眼花繚亂,我爸的影子投在一串珠光瑩潤的珍珠項鍊上,厚玻璃上映出的目光被襯得異常黯淡。“你媽要什麼?”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問問她要什麼。”他將手機遞給我,空空的指頭不自然地搓抿著。這是一場不快的開始。我媽究竟是怎麼知道宣何幸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她的罵聲已然透過聽筒,如同乾燥夏夜的一場大火,噼裡啪啦地摧毀一切。宣何幸瞪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我,甚至連開單子開得紙片亂飛的導購港姐都在百忙之中投來一瞥。“何遇君我問你,你是死人嗎?啊?有人在你媽頭上拉屎,你還幫忙領路是吧!老孃班也不上,辛辛苦苦把你伺候到這麼大,你還有沒有良心?從小讓你念書不好好念,高考估分填志願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商量,好得很,自己就拿定主意了——翅膀硬了就敢跟我叫板了?我以後讓你幹什麼,是不是還要跪下來求你?”“媽,你別說這麼難聽。我不知道爸把她也帶過來了……”“你不知道?你是誰生的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你自己沒長腿是吧,看見茅坑不知道回來非要上去踩一腳屎?你是豬腦子嗎?你跟你爸一樣,都不是東西!香港好得很是不是?我不跟你打電話你就不知道打,你跟你爸死在那兒最好,別回來了!”我手上一空,電話已經被我爸劈手奪走:“喂。”我媽的聲音時隱時現,他皺緊眉頭,轉頭向宣何幸伸手一指我,走到店外去了。“你又發什麼神經?我跟你說……”——煩死了。櫃檯上的港姐一口粵語嘰哩哇啦講得飛快,一柄小小的裁紙刀在花花綠綠的紙單下冷睨著我。店裡人來人往,宣何幸像怕被擠丟,緊緊貼在我身邊,似乎想牽我的手又不敢。一對年輕的情侶經過我們,姑娘帶過一陣香風,宣何幸依依不捨地盯著姑娘手裡的奶茶離開自己的視線。一回頭髮現我在看她,她晃了晃頭,細軟的頭髮垂下來——因為沒人替她梳辮子——說:“哥哥,你生氣啦?”我不說話,她小聲地又問:“你媽媽是不是說你不聽話?”“哥哥別生氣好不好。”這次的聲音比上次更小了。“你想不想喝奶茶?我帶你去買。”我問。她受寵若驚似的,悄悄牽我的手:“要喝!”我推開玻璃門,冷氣瞬間被迎面的十萬熱浪爆得煙消雲散。外面是金燦燦的太陽,火辣辣的熱氣,男人們汗如雨灑,女人們手提印著昂貴品牌標誌的袋子,鐵網般無處不在的汗味和南腔北調,我第一次牽比我小整整十二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爸不見蹤影,但我肯定他一定在某個角落和我媽酣暢淋漓地對罵。這他媽的生活。臨走之前,我買了一大卷張國榮的海報和兩張cd——這是關庭千叮嚀萬囑咐的。我發簡訊問孟先生要什麼,他說我買什麼他就要一樣的,我說我買了幾套關之琳的海報,他就杳無音信了。關庭分析他肯定在暗中吃醋。我告訴她孟先生肯定不會為這種事吃醋,因為他知道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被關之琳看上。再說,我哪兒捨得丟下孟先生跟別人跑了呢,鐵定會找一棟小別墅把他養起來。小別墅最好是白色的,院子裡有老玉蘭樹和桂花樹的那種。關庭誇我胸懷鴻鵠之志。我告訴孟先生,他要是沒別的要求,那我也給他買一樣的海報。正準備讓老闆裹起來算賬,口袋裡的手機突然一震。“我要邱淑貞的海報。”於是現在孟先生住的地方的臥室門裡貼著邱淑貞,門外貼著關之琳。關庭叉腰參觀了一陣:“你們這是貼門神呢?”我不搭理她,繼續打遊戲。關庭翻出錢包看了看,說:“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吧,叫上我姐兒們,給你們認識認識。”我嘿地一笑:“就跟你開房那個酒吧女歌手?”“去去去。我們那叫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太晚了她沒地方睡,我陪她去酒店而已。”她不懷好意地哼哼,“你以為都跟你和孟潛聲一樣?”“孟潛聲前幾個星期搞社會實踐,住宿舍,根本沒在這兒睡。我們手都沒牽,清白得很。”“噫——”關庭擠眉弄眼,“孟潛聲最近都幹嘛呢?”“不知道,好像在跟他那個魏師兄白天炒股,晚上炒匯。錢生錢嘛。”“得,他們學金融的估計都這德行,整個兒一貔貅,只進不出。看來現在咱們幾個裡邊兒屬孟老闆最有錢啦。你家孟老闆什麼時候回來,我好跟小程說時間。”我連鍾都沒空看,隨口道:“快了吧。”“那我先下樓去買罐可樂。”關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