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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頁

我走到客廳讓人等一等,忽然聽孟先生叫我。探頭進去,只見他拿著張相片,問:“這張照片上是你姑姑嗎?”我接過一看,一眼就認出了照片裡的姑姑。她模樣沒大變,只是年輕得多,看上去還略有孩子氣,短頭髮,穿一身幹部裝,肥褲子,抿著嘴笑。旁邊緊站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戴眼鏡,國字臉,像是個老師之類。背景看不出是哪裡,也許是公園,相片上白色的裂紋深深。翻過來一看,後面寫了一排模糊的鋼筆字。“龐瑞國贈何儉芳,一九七二年”孟先生問:“這是誰?”“不知道。”我說。“夾在書裡的。”他指了指面前那本書。“留著吧,我還鑰匙的時候拿給姑姑。”“等下學期拍畢業照的時候,我們倆也照一張吧。”孟先生提議,“過個四五十年還可以緬懷青春,想當年我們何獾也這麼帥過。”“去,少來涮我。”孟先生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抱著玩具老虎哭那張?我媽多洗了一張送你,後面不也寫了個‘贈何遇君小朋友’?”“怎麼淨掀我老底?”我作勢要捶他,“那畢業照上你也得寫個‘孟潛聲贈何遇君’。”孟先生抱起一摞舊報紙出去,滿口答應。後來畢業時我們兩個確實單獨照了相,只不過相片背後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寫。我不記得為什麼,也許是太忙忘記了。作者有話說:這次大學部分是真的結束了。 這年的六月還沒來得及熱,一夜之間,所有人全從象牙塔伊甸園裡被連人帶鋪蓋卷一齊丟了出去,前程像個不耐煩的宿管,掛出“不要來投奔我,快滾”的神情,大家只好茫然無措地坐在路邊,聽前面的人都說“走呀,掙錢去”,便稀裡糊塗地拍拍屁股跟去,理想這小東西邁著兩條小短腿追得屁顛屁顛,一跟頭摔進路邊的陰溝裡,不見影子了。孟先生在外面租房的事情沒同家裡說,住宿費雖然退出來,但用來填房租遠遠不夠。孟叔叔像是生怕他有錢學壞,一個多的零頭也不肯多給,他也從不向家裡人開口要,於是我們各攤一半。孟先生愛跟那個大他兩屆的師兄魏喬一塊兒做事,沒多久就攢起一筆小金庫。魏喬這人,乍看眉清目秀規規矩矩,都以為是個正經老實人,實則是隻野猴子精。談了好幾年的女朋友也是學漢語言文學的,我沒見過,據孟先生引用魏喬的原話,是個“鍾愛李商隱的瘋瘋癲癲的文藝女青年”,搞得魏喬從此以後對學漢語言文學的都不敢小覷。從孟先生那兒聽說他最好的哥們兒我中文系保研之後(當然不能告訴他我倆的真實關係),魏喬對自己的這位直系師弟肅然起敬,敬他三杯說:“勇哉,壯士!”魏喬白天金絲眼鏡西裝筆挺,端足了高階知識分子的架勢,然而夜裡喝得醉醺醺回家,女朋友賭氣不開門,他也沒少和流浪漢搶公園長椅睡覺。自打有一回夜裡十二點多孟先生把醉成一灘爛泥的魏師兄扛回來,此後每逢魏喬吃了自家的閉門羹,就熟門熟路地不請自來,隔著門可憐巴巴地喊孟師弟。屋子裡的我們一聽這叫魂兒似的哀嚎,就寒毛直豎,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把一套床具扔到隔壁臥室的床上,裝成一清二白兄友弟恭。有幾回這位仁兄在外面撓門時,趕巧碰上我跟孟先生辦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掃黃打非的犯罪嫌疑人。孟先生為自己當初貿然把人領回來而不是去酒店後悔莫及,並且有點生氣。上床做到一半被喊停,但凡是個正常人,不生氣才怪。所以有一回孟先生裝沒聽見,差點兒沒給我笑軟了。等把一片狼藉的床收拾好去開門,魏喬已經靠在門口睡著了,被推醒之後,他睡眼惺忪地念叨師弟不肖啊,師弟不肖。關庭說孟先生是銀行門口擺的銅獅子變的,整天琢磨著把別人的錢往自己嘴裡送。然而她自己卻更加忙得腳不沾地,一口氣幹了兩份實習,一個上一,一個上二四六,準備等摸清兩邊的門路,再踢掉一個。她對她老爸破產這事兒似乎早有心理準備。我爸告訴我她爸生意徹底關門後,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年前最後幾天,她約我們幾個玩得好的出來,在獅子樓請客吃火鍋。席上她張口沒提家裡的事,大家也都不知道,酒過三巡,照例開關大小姐的玩笑,她也一點兒沒露相。散場最後走得只剩我們仨,關庭終於忍不住了,跟孟先生說我一副欲言又止的傻樣,說著就要上手“搓醒這枚狗頭”。我打掉她作亂的手,說:“難受就難受,別裝了。”“早哭過了。”關庭一撩新燙的頭髮,“往後沒錢的日子還長著呢,趁今天還剩兩個,好歹把這年瀟灑完唄。”我說:“你要是有什麼讓我幫忙——”“你也幫不上。”她嘻嘻哈哈地接過話,“你那專業的同學老師吟風弄月的不頂用,總不可能指望叫你爸當救世菩薩吧?”孟先生說:“你準備做什麼?金融證券銀行投資之類的,我可以幫你介紹。”關庭雙手合十,乖乖鞠躬給他敬了個禮:“以後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