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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開頭那段時間,我並不能準確說明我跟孟先生之間與從前有什麼分別。我的意思是說,我原來一直以為會出現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橫亙在現在和過去之間,就像歷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動魄驚心的分道揚鑣。而事實上我們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還過從前的雞零狗碎的日子,聽課聽得黏眼皮,就在高高摞起的課本後面搞些無聊的小動作。太無趣了,我想。談戀愛原來這麼沒意思?旁邊的徐苗正把頭埋在一堆書後頭,含著下巴,發出貓頭鷹的笑聲。不知道哪裡來的皺巴巴的小紙條,他已經看了十分鐘了。我偷偷看孟先生,他正專心致志地抄板書。我盯了半天,他居然一點沒發現,始終沒有往我這裡偏一下腦袋。沒有默契的書呆子。我撕下那張畫了只大烏龜的草稿紙,揉成結實的一團,趁數學老師背過身解題,衝孟先生扔過去。紙團爭氣得很,不偏不倚飛到他頭上,孟先生冷不防被砸得一愣,他同桌和後排的人一齊朝我和徐苗望過來。數學老師轉過身,敲了敲黑板:“下面的步驟你們自己解一下,兩分鐘。”教室裡響起紙張翻動的唰唰聲。孟先生展開紙團,下一秒就越過徐苗朝我看過來,我回敬了一個鬼臉。剛剛還在講臺上的數學老師突然從背後冒了出來,一把揪過孟先生桌上的紙團,臉色立刻一變,兩隻手左右開弓,擺出雙槍西部牛仔的姿勢。“你們倆給我站到走廊上去!”我跟孟先生把本子墊在牆上算題,深秋的冷風穿堂而過,後頸上的雞皮疙瘩一層疊一層,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孟先生正在解數列,一手按著本子,不讓它垂下來:“等下課數學老師去給班主任告一狀,你的學習委員立刻玩兒完。”我氣不打一處來:“誰叫你看個紙條都被沒收?”“誰讓你用那麼大張紙。”“就你有理!”我撲過去壓住他的手,拿筆將他剛寫好的解題過程塗得亂七八糟,然後在自己本子上寫下剛才瞄到的答案。“何遇君!”孟先生伸手要奪我的本子,我弓著腰往懷裡藏,他的手從後面伸到我校服裡掏,剛剛摸到一角,背後一聲斷喝:“你們倆在幹什麼!”我倆嚇得一分為二,一轉頭,班主任逆風叉腰,威風凜凜地立在樓梯口,面黑如鍋。自打那天起,我就徹底被班主任打入冷宮,揮淚告別了學習委員。這筆賬當然全記在了罪魁禍首孟潛聲頭上。班主任辣手摧花,高三生活慘無人道,臨近年底,老師們個個都急成了皇帝身邊的太監,只有地理老師老肖一如既往地悠哉悠哉,還給我們點評學校外面哪家水果鋪的水果賣得更新鮮。有天晚自習,老肖剛講完一道天文題,突發奇想地說:“你們知不知道學校綜合樓頂有個天文臺?”這話好比一點水星掉在油鍋裡,炸得全班騷動。女生們使出渾身解數跟老肖撒嬌,男生們也嬌滴滴地一哭二鬧三上吊,說什麼也不肯上晚自習,要去天文臺看星星。耿直的老肖受寵若驚,不知道他的學生們什麼時候對人造星星也這麼感興趣,畢竟年久失修的破天文臺只有模擬星空的機器,並不是真有天文望遠鏡。老肖明顯也想偷懶,假模假樣地抗爭了半分鐘,半推半就地帶我們去了。老肖去找收發室的大叔拿鑰匙開門,我們全班五十個人就傻站在灰漆大塊大塊剝落的木門前吹冷風,女孩子們繫著大圍巾擠擠挨挨地瑟縮成一團,遠處射燈撇下一線暗淡的光亮,襯得我們幾個高出一頭的男生越發像雞場裡呆頭愣腦的老母雞,翅下夾著一大串毛茸茸嬌滴滴的小雞仔兒。唐宇才的男人雄風蕩然無存,正蹲在女生們背後的地上,拿她們擋風,兩隻手互相抄在袖管裡規律地哆嗦;我由衷體會到什麼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北風越吹越起勁,我的髮際線在這攻勢下幾乎潰不成軍,於是悄無聲息地摸到孟先生身邊,把手揣進他校服兜裡。他口袋裡半冷半熱,被我凍得一縮:“拿出去!冷死了。”“不。”我乾脆逮住他的手,“也不知道說替我暖暖。”“放肚子上才能暖。”他的手指迅速跟著冷下來,卻還是沒掙開。我覺得言之有理,便把另一隻手從他校服下面伸進去,他差點跳起來,轉身險些把我摔個跟頭:“你幹嘛!”他真是莫名其妙。大家望穿秋水,老肖終於叼著煙,盤著大方步,手提一大串銀光閃閃的鑰匙回來了。推開門,按亮了燈,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哪裡是什麼天文臺,就是一個巴掌大的小屋子。加上屋子是圓形,視覺上看起來更加逼仄,類似電影院座位的塑膠連椅彎成弧形,滿得要擠出眼眶,靠近門口的角上站著一張普通講臺三分之二大小的小講臺。只有屋頂新奇些,穹頂式的,深深凹進去,彷彿哮喘病人終於喘出了一口氣,不至於憋死。老肖把人趕到座位上坐定,吵鬧間,孟先生趁機把我拽到最後一排的邊上坐下。大家屁股還沒焐熱,鬧哄哄里老肖說了句“我關燈了”,也不等反應,伸手“啪”按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