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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我的心猛地狂跳起來:“為什麼?”他臉上的笑容不自覺一凝,直直地看著我,像被我問住了。確實,這會兒已經十點鐘了,他住在我家才是天經地義。我自知說錯了話,正想改口,沒等想好說辭,他已經先一步道:“跟你說著玩的。十點鐘了,我要回家了。”他撐起身子,示意我放他起來。這完全與我的本意背道而馳,我連忙按住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解地看著我。我語無倫次地解釋了一通,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孟先生似乎也不全然明白我的意思,但讓他知道我並不是要趕他走,就足夠了。他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我進臥室替他拿了一套睡衣,又從衣櫃裡取了床被子和一個新枕頭出來,堆在床上。孟先生去洗澡,我就在沙發裡窩成一團,思考人生真諦。一想到等會兒孟先生就要脫光衣服躺在我的床上,綺夢成真的羞恥感讓我難以直面,或許其中還潛藏著某種不可言說的亢奮。我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孟先生手臂面板溫而微涼的觸感還殘留在上面,我知道是我的手過於燙了,脖子後面烘著一層薄薄的汗意,一定是暖氣太熱的緣故。電視機裡的聲音誇張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審美產物,但我必須容忍它,此刻我需要這些聲音掩蓋浴室裡熱氣騰騰的的水流聲。五感突然間敏銳得近乎鋒利。樓下一對中年男女正在對罵,每句必以“你他媽的”開頭,如響雷炸開,毫無前兆,冷不丁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女人滔滔不絕,恰似暴風驟雨,一浪高過一浪,最後幾乎讓人以為她下一秒就要放聲高歌了。對罵喘息的間隙夾雜著清亮的狗叫,肯定是那隻壞了一隻眼的京巴兒,逢人又吠又咬,但只要人氣勢洶洶地走近,它就會嗚咽著落荒而逃,色厲內荏的畜生。夜色深處依稀還有酒瓶碰撞的脆響,清酸的酒精氣味忽然在鼻端浮動,那是一種厚重,泛著泡沫的,暗綠色的香氣。我抓過孟先生扔在沙發上的羊毛圍巾,把臉埋進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細軟的羊毛纖維裡的味道就像星星,一顆一顆的,一下子突然出現,一下子又消失不見。“我洗好了,你去吧。”聲音響起的瞬間,我手裡的圍巾逃命般地飛了出去,劃過一道冷酷的拋物線,末了柔弱無骨地躲進沙發另一頭的凹陷處。我心裡久久迴盪著樓下那句“他媽的”。孟先生表情奇異,彷彿看見自家養的豬開口說話了一般:“你在幹什麼?”“把衣服掛起來,”我低頭去撿圍巾,“聽見你出來,嚇我一跳。”“沒事,我自己來。”他接過圍巾和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期間我再三偷窺他的臉色,確認他沒有瞧出端倪,終於暗自鬆了口氣。我進臥室時,孟先生已經把床鋪好了。我習慣睡大床,所以我媽當初給我選的雙人床。兩床被子各據一邊,中間尚且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孟先生已經躺好了,見我遲遲不動,撐起腦袋說:“大門我已經鎖好了。”我點點頭:“哦。”“上來,我好關燈。”我懷著一種近乎壯烈的心情掀開被子,彷彿是被大蒜逼回棺材的吸血鬼。見我躺好,孟先生才伸手關掉了床頭的檯燈。黑暗立刻吞沒了一切。在溫暖乾燥的空氣裡,我又聞到了那種酒氣,潮溼的,暗綠的,蠢蠢欲動的。“你今天喝了很多酒?”我問他。“沒有,就幾杯。怎麼了?”“沒什麼,我就問問。”他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房間裡安靜下來,酒味終於漸漸消散,我的心跳似乎也慢慢回到了正軌。大約過去了有那麼一段時間,床那邊一動,孟先生翻了個身,似乎是面對著我,這使我不自覺地偏了偏頭。他輕輕叫了我一聲。我答應道:“嗯?”孟先生說:“跟我說生日快樂。”我沒反應過來:“什麼?”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回我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卻更疑惑了:“今天在學校不是說過了嗎?”“以前都是你陪我過生日,每年你都 一想到把孟先生拱手讓人,我就非常不痛快;但更讓我不痛快的是,我沒立場攔著別人不讓喜歡他,畢竟我又不能在孟先生脖子上掛一塊牌子,寫上“禁止觸控或投餵”。思來想去,只能先下手為強。下決心後,我真正體會到什麼叫萬事開頭難。做大事的人向來講究萬無一失,我為了想出個必定可以拐到孟先生的辦法,每天冥思苦想,從高一謀劃到了高二。尤其是高一下期,為了跟著孟先生念文科,我偷偷改了分科志願書,我媽大動肝火,差點把我掃地出門,我破天荒沒有如她所願,那陣子家裡吵得雞犬不寧,好幾天我的腦袋都一抽一抽地疼。當時我媽直接鬧到了副校長辦公室。副校長因為跟我爸略微有些交情,場面十分尷尬,我媽和他僵持不下,副校長只好跟我那個神出鬼沒的親爹打電話。我爸臉色鐵青地把我和我媽領回家,不由分說先跟我媽大吵了一場,聽著臥室門外噼裡啪啦的脆響,我知道家裡的花瓶、杯子、果盤又不幸紛紛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