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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頁

“你姨姥爺尿毒症,都不知道她從哪兒聽說的,前兩天居然找到醫院去了,真他媽的陰魂不散!今天我不准她再來醫院,她居然打我!這個死瘋子,你爸也不知道管管,我總有一天要被她砍死——”電話裡一陣喧鬧,我爸的聲音由遠至近:“你跟誰打電話?我問你跟誰說話?”“跟你兒子!我讓他好好看看你們都是群什麼爛貨!你幫著何儉芳,我不信我肚子裡生出來的也幫她!我早晚要被你們害死——你放手,你放手!我就要說,我偏要說——”電話斷了。我握著手機,直愣愣地坐在床上,立刻撥了回去。電話響了很久,剛剛接起來,只聽見一陣叫罵,立刻又被掐斷了。我爸的手機也接不通,我只好跟久不聯絡的大舅打過去,含糊說爸媽吵架了,請他過去勸一勸。大舅說哎呀我很忙呀,走不開,你這不是給我添亂為難我嗎?我低聲下氣地說了許多好話,他才哈哈笑了兩聲,說小君的嘴還是這麼甜,但是真的走不開啊,不是誰都像你爸那種大老闆。這樣吧,我讓你舅媽過去看看,你放心,不會有事兒的。我說麻煩大舅了,放假帶點特產去看您,才掛上電話。對著電腦坐到將近九點,論文裡寫的話讀都讀不通了,我乾脆關上電腦,才想起還沒吃飯。孟先生沒回來,正想問他,一條簡訊發過來,說今天加班,住市區。拿上鑰匙出門,又來了瞿男的電話。我心裡正鬧得煩,但想到跟她很久沒見了,推掉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於是答應下來,約在學校附近的大排檔見面。冬天的晚上,大排檔店裡的生意不大紅火,許多學生都不願意出門,老闆和夥計兩手要提二十多個泡沫飯盒往學校送。我正在想最近不忙,公司三月才入職,索性再回家一趟,把爛事兒收拾了,最起碼別讓我媽成天在電話裡又哭又罵。一個人在對面坐下,我抬起頭,一聲“師姐”還沒喊出來,就噎在了喉嚨口。坐在我對面的瞿男穿著一身黑,比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更瘦,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拿出的絲綢衣服,幾乎脫了形,五官毫無生氣,乾巴巴地貼在臉上。我和她對望片刻,她終於動了動嘴唇,張嘴 如果問我這世上最糟糕的念頭是什麼,我會說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當這個念頭從腦海深處試探地伸出頭時,不論有意無意,都說明這腦子的主人已然知道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並且這個選擇後患無窮,甚至會讓他的人生毫無徵兆地駛向另一條未曾預料過的路。而這選擇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好比一個釀成火車事故的醉醺醺的扳道工。那天晚上我和瞿男的面前空了很多酒瓶,綠瑩瑩的像是生化電影裡冒酸泡的腐水。她並沒有怎麼喝,杯子裡的大半酒水都被她長時間哭泣造成的肌肉痙攣和脫力灑得到處都是,在油垢厚膩的羽絨服上噴下點點印子,她也不擦,任由蒸發了去。很多東西現在回想起來,都像隔了一層漾漾不平的水波,又或是在夏天四十度的高溫下眺望遠處的柏油馬路,不知道是大腦的記憶欺騙了你,還是一整個世界都產生了幻覺。我看清瞿男手機螢幕上的簡訊時,後腦的所有髮根彷彿被一隻手不厭其煩地摩挲撫摸過,帶來微乎其微的戰慄感。“你以為拿到畢業證就好了?別忘了你工作誰給的,要讓你在這一行混不下去,我有的是辦法。”“你真的有這麼忙?我回頭打電話問你們李總,撒謊的話,後果自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今天下午你到我宿舍來一趟。”“我在你單位樓下,下來跟我吃飯。”最後一條顯示的時間是三個月前:“我想你了。”發件人都顯示的是“查朋義”。瞿男捂住自己的臉,發出悲切的嗚咽:“……我實在是沒辦法了……他一直找我……”我感覺自己被妖怪捏住了喉嚨:“他——你——”查老闆對瞿男……這可能嗎?我一定是在發夢。我怔怔望向她,她突然前傾,一把攥住我拿她手機的手,桌上的酒瓶叮凌悶響成一片:“我沒騙你,我沒騙你!他是個禽獸!你信我,求你信我……”像在玻璃上來回摩擦的金屬片的聲音,眼睛腫得彷彿用剪刀在發泡的面上紮了兩個大小不均的淺孔。我滿眼都是這張被淚水泡得起皺泛紅的醜臉,問:“……什麼時候開始的?”“研三……研二。”我遞過兩張紙,她滿臉亂揩,紙屑飛得到處都是,從包裡扯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我不敢跟人說,好不容易畢了業,他答應以後不找我了,但是沒過多久又……我真的受不了了,他會換很多號碼給我打電話,他說他認識很多人,我請了長病假,他就給我領導說,我真的不知道跟誰說……求你信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真的沒有騙你。”那些紙是第四人民醫院的診斷書。鑑定患者患有中度抑鬱傾向,創傷後應激障礙,並伴有自殺傾向和幻覺。坐在角落數錢的老闆頻頻射來好奇的目光,我伸手摸錢包:“師姐,走吧。”“不,不,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