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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朋義頓時臉色大緩,讓她坐在小沙發上,還親自倒了一杯水, 環著她的肩膀替她揩眼淚,說自己在美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方面沒有太注意,可能她思想比較傳統,無法接受。查朋義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應該慢慢適應,這是將來到社會上都要面對的事情。瞿男說,謝謝査老師。於是查朋義走哪兒都帶上她,說這是我的得意門生。那幾個男學生聽了,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但她還是不習慣查朋義的“洋派禮節”,每次他撩她的頭髮,握她的肩膀,她的牙關都咬得比石頭還緊,手心裡掐出血紅的指甲印。我覺得這樣不對,但不敢說。我不知道我有什麼立場指責他,瞿男說,我只是他的學生,而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師。我覺得是自己沒見識,大驚小怪。她說。這煎熬一直到研三上學期的期末,查朋義帶她參加一個會議。她激動地一路上都在說話,本子上記滿了會議上各個專業研究人士發表的新論文觀點。查朋義聽得不耐,打斷了她,說這種機會以後多得是。然後穩穩停住了車,把手按在了她的膝蓋上,緩慢而有力地向上撫摸,認真得像他平時講解研究課題。她驚恐地幾乎從車裡跳出去。查朋義沉下臉,說我什麼朋友都有,你儘管去告,想整你我連腦筋都不用費。你還想要畢業證和學位?回老家跟你爸媽種地吧。她痛哭流涕地求他。查朋義把她趕下車,只說了句隨便你。 我情緒兩極化嚴重,高興時比眾神之父還博愛,心煩起來就六親不認。這毛病按我爸的話說“都是你媽慣的”,但事實上我媽也沒少為了掰好這怪病而揍我。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他們不習慣也習慣了。我平時在學校難得回來,所謂距離產生美,回家他們看我就順理成章地更加順眼些。每當我心情好圍著我媽打轉,我爸從報紙上方露出一對眼睛,彷彿透過顯微鏡觀察什麼難得一見的新奇物種。“我看他神經病又犯了。”我媽聞聲看我一眼,笑說:“我說也是。”屋子裡響起一派歡聲笑語。但這次回家顯然滑向了另一個極端。清早六點多,我還在去車站的路上,我媽的電話就無情地打斷了我的昏昏欲睡。前一通電話是昨晚上十一點半打來的。我伸直胳膊,讓電話儘可能地遠離耳朵。通話音量已經調到最小,然而都怪計程車裡太安靜,師傅連廣播都不停,她一拔高嗓門,那聲音就像一根細而硬的針,在毫無防備的時候猛地紮在耳垂上,偏偏眼皮酸得像隔夜的牛奶。“何遇君!何遇君!你自己聽!你來,你親口說給你兒子聽——”“別吵了你們!煩不煩?”吼完之後,我的第一反應是清了清嗓子,喉嚨被砂紙磨過似的疼,緊跟著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立刻按斷了電話。剛扔進口袋,忽又取出來,死死按住退出鍵,關機的動畫一閃而過。師傅仍舊縮著脖子開車,前後座中間的鐵欄杆囂張地橫在那裡,隔成兩個除了給錢之外互不通融的平行世界。我坐在沙發上,卻還覺得自己在火車上,底下是簌簌顫動的地面,腿上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震動而發麻。大舅媽、大姨和四姨各據一方,我爸和我媽站在中央手舞足蹈,燈光投下的影子密密麻麻地砸了滿臉,像無數蟲子爬進爬出。我媽張開兩手,在空氣裡劃了個大圓:“何國濤,你必須讓何儉芳出院!她又沒病,住什麼醫院?我看她是神經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