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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的婚禮習俗是吃兩頓,晚上又來一場,沒了中午儀式的拘謹,放開手腳,直鬧到夜裡。徐苗小兩口忙著給外地來的親戚朋友訂酒店,我們道別後,自己在另一家酒店開了間房。房間可以俯瞰河景,兩岸斑駁陸離的光線一股腦兒傾進水裡,河水也染上脂濃粉膩的豔色。我半躺在軟沙發上接連不停地抽菸,直到孟潛聲從我嘴邊奪走:“別抽了,一屋子的煙味。你煙癮什麼時候這麼大了?”我抬頭吐盡最後一口煙,癱在沙發上仰視他,說不出話。飽滿高漲的情緒彷彿被一整天的喜慶熱鬧吸盡鑿空,我清楚地感覺到那種烏沉沉潮水樣的情緒再次從臟腑深處漫出來,淹過肋骨,沒過喉結,最後將我整個人都泡在裡面,等著我泡軟發脹,一點一點地腐朽爛掉。我像戴了副口枷,永遠沒法張嘴告訴他。他別過身把煙按滅在菸灰缸裡,我聽見自己喃喃道:“孟潛聲,我頭疼。”他聞聲又轉向我,笑道:“誰讓你喝那麼多?”朝我伸手,“坐過來,我給你揉。”我撐起身子,手臂裡的骨頭被抽走了似的,肌肉一直髮抖,他輕輕拉了一把,我順勢倒過去,壓在他半邊肩膀上,再也不動了。他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溫熱的手指探進我頭髮裡,慢慢地按著頭皮。房間裡出奇得安靜,這氣氛讓我難受極了,胸上鎮著塊千斤重的大石頭,胸骨全都要碎了。我想說點什麼,嗓子裡又發不出聲音,一座五指山壓在舌頭上,動彈不得。這感覺太過絕望,鼻腔裡開始分泌刺痛的酸氣,眼眶也燻得酸熱,我幾乎要落淚,又怕被他看出端倪,萬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實在受不住了,眼見眼淚就要滾出眼眶,當即坐起來,反身抱住他。手臂突然湧出無盡的力氣,我毫不吝惜地全使出來,勒得自己的骨頭都嚷疼。孟潛聲被鬧個措手不及,問道:“怎麼了?”“孟潛聲。”“你輕點兒,想勒死我?”他在我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幹什麼?”“孟潛聲,”我思索良久,忍著滿心的膽怯,才慢慢說出來,“我真希望我一輩子都這麼喜歡你。”他像是笑了,吐息溫柔地吹在我耳後的面板上。過了好一陣,才回答說:“嗯,我也是。”兩滴水砸在他西裝的後肩上,發出響亮的啪嗒聲。那聲勢嚇了我一跳,好在沒有別人聽見。接到辭呈的領導似乎比我還鬆了口氣,也算皆大歡喜。寫東西現在對我來說實在有些吃力,大腦長時間緊張思考會加劇那頑固的頭疼;頭疼一厲害,夜裡睡覺更成問題,白天起床跟著頭暈眼花,渾身痠疼,儼然成了惡性迴圈。加上我請假頻繁,同事間無意的半句玩笑和上司的一個冷眼都能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地重播,折磨我幾天幾夜。公司的體檢報告清楚地顯示我身體沒有問題,只是體重偏輕。這是意料之中,因為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什麼食慾,每回上秤都在掉肉,有時我自己都覺得是靠菸酒和安眠藥吊命。剛走出領導辦公室,關庭的簡訊爭先恐後地擠進收件箱,說是慶祝她和她爸努力掙錢,終於還清了爛賬,如今無債一身輕,請我吃飯慶祝。晚上見到人,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兒明顯不少。我倆見面就天南海北一頓吹,飯後意猶未盡,又跑到酒吧去,我懶在椅子上抽菸,關庭忽然說:“我和杜勳分手了。”這話如臨頭一棒,我愣愣道:“你不是準備打算跟他結婚的嗎?”關庭也從自己包裡摸出煙點上,吐了一口煙霧:“也算好事兒吧,趁早發現不合適,及時止損。”“哪裡不好了?”我問。“怎麼說呢,我倆追求的東西不一樣吧。”她皺起眉頭,“他想回家當公務員,穩定清閒,他個人追求,我沒意見;但是他想讓我也找個差不多的工作,這樣能顧家,以後能看孩子。我沒答應。”我笑道:“讓你在家?”她也笑,彈了彈菸灰:“杜勳這人單純,沒那麼多心思,總覺得我在外面累,怕我吃苦。想當初他假裝喝醉了,才敢偷偷問我在他前面談了幾個。”我問:“你說幾個?”“我說就一個。”我大笑:“你也好意思說出口!打對摺也該有兩個半。”關庭笑出了眼淚,指間的菸灰跟著抖落,好一陣才慢慢收住,用紙巾摁了摁眼角,說道:“他比較傳統吧,覺得就應該靠男人,打拼不是女人的事兒。我呢,從小跟著我爸,不吃男人寵著養著那一套,我爸總說利益對等才能長久,其實挺有道理的。愛的前提是尊重,沒有對等的地位怎麼來的尊重?要麼物質上平起平坐,要麼精神上獨立平等。我不在乎他給我買三塊錢的包子還是三萬塊的首飾,我只要他問一句‘你想做什麼’。”她按滅了煙,“但他總覺得我是在嫌他掙錢少。講不通。”我心裡一動,吐了口煙,看著她。關庭納悶道:“人家要求高,處不著合適的,我覺得我這要求也不高啊。要麼他有錢,要麼讓我在外面待著。我前天還跟我爸說,懶得談了,乾脆給我張羅相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