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惶恐。不遠處的房間即是鹿家小少爺鹿恩正的琴房,悅耳的鋼琴聲如流水般從那裡傾瀉而出,流淌和纏綿在整個庭院上空。
鹿書正在琴房前停了一會兒,透過門縫他看到了他那名義上的弟弟,他看到了他瘦削的脊背以及隨著琴聲搖晃不止的腦袋。鹿書正對自己的隨從幹部說:“我的弟弟天生是個少爺,渾身都帶著資本家的毛病,我遲早要讓他接受一下無產階級的先進教育。”鹿恩正對聲音的敏感程度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在鹿書正走後,他回過頭對站在旁邊的老丫鬟馮姨說:“我的哥哥剛才說我有毛病。”馮姨莫名其妙地朝屋外看了看,說:“大少爺在市政府呢,哪來的工夫回家?”鹿恩正卻堅定地說:“他肯定來過,我聽見他的聲音了。”
馮姨莫名其妙地看看院子,說:“我什麼也沒聽見。”
鹿恩正每天中午要彈一個小時的鋼琴,這是福太太定下的規矩。福太太為小少爺請了同州大學音樂系的年輕老師唐小姐做鋼琴教師,每個星期來鹿侯府上一次課,其餘時間則由馮姨陪著他練琴。
馮姨喜歡小少爺那雙白白嫩嫩的小手,她覺得那真是雙富貴的手,手指修長白皙,指甲蓋紅潤圓滑,就如大家小姐的手指一樣。一個小時到了後,福太太的啞巴丫鬟蓮兒就會來提醒馮姨,小少爺該去上學了。於是鹿恩正便停止了彈奏,在馮姨的陪送下去上學。
鹿家的小汽車還在,可是鹿侯爺卻不準任何人使用它,先前他叫吳讓把汽車放在庫房裡封存起來,這次便乾脆和鹿家的產業公司一起捐了出去。馮姨只得坐公共汽車送小少爺去學校。從鹿侯府到育紅小學時要經過水果街,然後從那裡上車只有三站路,過兩條街道就到育紅小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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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 第七章(2)
這天中午鹿恩正經過水果街的時候,一個和他同齡的男孩在拐角處和他迎面相撞,他被撞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馮姨對著慌張逃開的男孩罵道:“瞎了眼睛嗎?跑這麼快。”緊接著他們就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水果街跑了出來,她邊跑邊大聲喊道:“媽媽,媽媽,哥哥他搶了我的奶糖。”一個穿著破舊秋衣、頭髮凌亂得遮住了半邊臉的女人從後面追上來,擰著小女孩的耳朵把她拖了回去,女人說:“不就是幾塊糖嗎,你連塊糖也捨不得給哥哥吃嗎?真是吝嗇的小賤貨。”
馮姨用鄙意的口氣對鹿恩正說:“小少爺,這些人真是噁心。”
鹿恩正則說:“她在教訓自己的孩子,不過她不應該擰她的耳朵。”
“小少爺別理他們,這些小市民都是這樣的。”馮姨說。
如今的水果街已經沒有水果攤了,除了一家較大的國營瓜果供銷社之外,這條街已無任何東西和水果有關了。沒有了道路兩旁的水果攤和水果小販們的叫賣之聲,馮姨多多少少覺得有些空落,她朝空蕩蕩的水果街望了一眼,動作遲緩地走上了公共汽車站臺。因為正是中午上班時間,公共汽車上已經沒了座位,一個胸前佩戴著大學校徽的小夥子為馮姨讓了座位。馮姨卻對鹿恩正說:“小少爺您坐吧。”
鹿恩正堅決推辭了,他頗為怨怒地說:“母親叫你在外面不要叫我少爺,你總記不住。”馮姨連忙紅著老臉朝四周看了看,不好意思地坐到了那個座位上。
育紅小學是同州市最好的小學,這裡不僅有同州最好的老師,更重要的是同州市委市政府的子弟基本上都是在這所學校就讀的。市政府家屬院就在學校隔壁的街道上,鹿家大少爺鹿書正和他的妻子陳然就住在那裡。
這一天,馮姨剛好看到了鹿書正的吉普車從小學門前的馬路上開過去,馮姨興奮地說:“小少爺,你看,大少爺的車。”
鹿恩正又一次嚴肅地說:“馮姨,你又叫我少爺了,你應該叫我恩正。”
馮姨邁著細碎的步子跟在恩正後面,小聲地說:“我還沒習慣這樣稱呼小少爺。”
“你又來了。”鹿恩正憋著臉說。
馮姨連忙說:“老奴知錯了。”
“你也不準自稱老奴,我們老師說這是新社會,人人平等。”
“我知道了,人人平等,小少爺。”
“馮姨,你又忘記了,你再忘記我就不叫你送我了。”
“我會記住的,不過人老了,記性就不行了。”
在育紅小學的大門口,鹿恩正對馮姨說:“馮姨,你回去吧。“說完就跨過了校門邊的黃線,消失在了學校的林蔭小道上。直到再也看不見小少爺的影子,馮姨才轉過身往回走,她實在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