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默道:“唐家跟嚴家淵源很深,據說當年唐中丞能中狀元,多虧了嚴閣老的照拂,所以一來北京,唐松就先去了嚴家……聽他說,他跟嚴嵩的孫子是穿開襠褲的朋友,這次要不是嚴家正在辦喪事,他就在他們家住下了。”頓一頓,壓低聲音對元馭兄道:“其實……我跟他出去幾次,都是嚴府二公子嚴鵠招呼的,他們的感情確實很好。”
“然後呢?”元馭兄聽出些門道來了。
“那嚴鵠彷彿對老師十分憎恨,時常將詛咒掛在嘴邊,還讓那唐松回來,多跟同學說老師的壞話,唐松似乎深以為然。”汝默嘆口氣道:“要不是我對他說,老師在同學心中的地位很高,弄不好會惹眾怒的。不管幹什麼,還是等科舉以後,考中進士再說吧……他這才沒回去胡說八道。”
“好在你還沒全暈了。”元馭兄悶聲道。
“唉,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汝默道:“那唐松因著嚴家的原因,對老師感觀極差,時常背地裡對我說老師的壞話。眼下他就在瓊林樓中就坐,咱們要是也去見老師,讓他看見了,保準跟我急,那關節字眼指定泡湯。我可就前功盡棄,白白的委屈了。”
那元馭兄長嘆口氣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煞費苦心……可你想過沒有,是這次科舉要緊,還是老師的重要?”
“都重要,哦不,當然是老師重要。”汝默道:“但兩者根本不能比,老師在京裡當官,來日方長呢,等咱們中了進士,風風光光的去見老師,多給老師爭臉?哪怕是老師將來要跟他們拼命呢,我也絕不含糊!”說著嘆口氣道:“何必急在這一時呢?如果這時候有閃失,我們就得再等三年,就算想幫老師的忙,也得再等三年才有機會——三年和一個月,孰長孰短,元馭兄,你現在明白我了吧?”
“好吧,雖然不認同你的方式。”元馭兄道:“但我沒法說你錯,只能說,道不同……”
“不相為謀?”汝默的聲音變急道:“你要跟我分道揚鑣?”
“怎麼會呢?多少年的兄弟了。”元馭兄笑道:“我是說這件事兒上,這次的春闈。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拜見老師,將來你探出‘字眼’來,也不用告訴我,告訴我我也不會用!”
“為什麼?”汝默沉聲問道。
“不為什麼,我走了。”元馭兄道:“唉,拉我袖子幹什麼?”
“今天不說,我就不放你走。”汝默強道。
“唉,何必呢?”元馭兄道:“汝默,你覺著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如何並不重要;但我看中的,偏偏是這個過程、這個內容,哪怕沒有個好結果呢,我也不在乎……”顯然為了不刺激兄弟,他說的很含蓄了。說著笑笑道:“我還年輕。等得起,不就是三年嗎?就不信這世道永遠這麼黑下去……”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汝默情緒低落道:“你是不屑於,不屑於用這種手段取得功名,你想贏得堂堂正正,我何嘗不想這樣,可我實在不相等,也等不了了,萬一三年後還這樣,我真的要……”
“不用說了……”元馭兄低聲道:“汝默,我還不知道你嗎?如果咱倆換個位置,我也一定會跟你做同樣選擇的。我現在這樣抉擇,是因為我家裡條件好,也不是非出人頭地不可,所以才等得起。”說著動情道:“不管咱們怎麼走,怎麼選擇,只要都沒忘了老師的教誨——做人做事、問心無愧!咱們就永遠是好兄弟!”
“元馭兄……”汝默已經泣不成聲。
最後,那元馭兄,還是去往瓊林樓了,而那汝默在衚衕裡呆立良久,也黯然離去了。
沈默等人這才現出身形來。
“嘿嘿,你這倆學生真有趣。”徐渭一臉笑意道:“你到底喜歡哪個多一些?”
沈默嘆口氣,反問道:“你呢?”
“我當然喜歡那‘元馭兄’了。”徐渭笑道:“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純爺們,還能理解別人,尊重別人,這樣的後生太難得了,像我像我。”說著一撅嘴道:“至於那個汝默,唉,就兩個字的評語。”
“哪兩個字?”沈默淡淡問道。
“像你……”徐渭嘿嘿笑道:“不愧是你的學生啊。”
“你又偏激了。”沈默搖搖頭,輕聲道:“你忘了元馭的話?如果換成他是汝默,也會那樣做了?”
“那是為什麼?”徐渭道。
“他祖父家貧,為了謀生寄居在舅家,甚至連姓氏也跟了人家……”沈默輕聲道。
徐渭默然……要知道,在這個年代,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是為人子孫的第一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