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五錢。在不知道衛老師身份之前,店裡人私下都叫他“特級香片”,猜不出這個怪人究竟是何方神仙。直到有一天,他一個畢業數年的學生在店裡碰上他,聽他們聊天,才知道是一位中學老師。那個中學隔了陶陶齋幾條街,他們附近就有幾家茶葉店,不知為何他總要捨近求遠,跑到這裡來買。後來問他,他也只笑笑,不語。
那天,達摩讀的舊雜誌是一本民國刊物,叫《中學生》,有白描插畫,還有一些舊時廣告,雪花膏、魚肝油、肥皂洋火之類,廣告上都是那種燙了頭髮、抹了口紅、穿了旗袍、光著大腿的摩登女郎。那時中國大陸的報刊上,早已見不著這些稀罕物了,所以達摩看得很新鮮。衛老師買好茶葉,與店員笑笑正要出門,彷彿有一種感覺,就朝達摩走來,生生地從達摩手裡將那本《中學生》抽了去,眼裡便放出光來。
翻看幾頁後,他問達摩,哪來的?
達摩被他問得有些發慌,忙說借的。
他又問,哪裡借的?
達摩一時編不出謊言,只好說,跟店裡借的。
他說,這裡?
達摩點頭。他笑笑,還給達摩,連連說,奇事,奇事,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它。說著,又從達摩手裡抽過書來,細細翻看,自語道,一晃數十年。然後指著目錄上幾個名字問達摩,這些是誰?知道嗎?
達摩說他知道冰心,葉聖陶。
衛老師連說不簡單不簡單,還說出了兩個。我們那些中學生,怕也沒有幾個能說出來。我跟你說,這上面的人,大作家大名人多得不得了啊,我們上了大學還讀它。
衛老師說上勁了,就在桌邊坐下,一一跟達摩介紹裡面的作家、學者、名人,還有那個畫畫的豐子愷。
達摩說,不喜歡這個人的畫。
衛老師驚訝地說,大畫家呀,你還小,你還看不懂。這個人啦,全才呀!詩文樂理樣樣精通。
衛老師與達摩好說了一通。說得達摩的父親和其他店員暗自詫異,這個向來只笑笑,不多言的怪人,今天怎麼和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談得如此投機?最後,衛老師向達摩提出一個請求,將書借他看一天,明天此時此地一定奉還。達摩有些為難,說,這是……店裡的書。衛老師便上前去和剛剛賣給他茶葉的店員說,藉藉行不?這樣,我把茶葉放在您這兒,明天還書的時候再拿?那店員笑了,您是我們的老顧客了,您就先拿去看吧,茶葉也拿回去。達摩的父親也過來說,您要喜歡,書您就拿去,我明天拿一本別的來頂上就行,總是一個包茶葉。聽達摩父親這麼一說,衛老師趕忙說,那我明天給您這兒送幾本紙張好些的來。
達摩父親說,您就別來回跑了,您說個地址,我讓我兒子去取。
第二天,放學後,達摩按衛老師留下的地址找到他家。衛老師的家在他學校附近一條小巷裡,走到一個大雜院門前,就見衛老師在門口站著等他。衛老師忙說,我怕你找不到呢。達摩說,我知道這裡,我們有同學也住在這條巷子裡。衛老師便將達摩領進自己的家。大雜院住了十多戶人家,雜亂得很,衛老師的家在後院一角。進門後,達摩發現這哪像一個家呢?昏昏暗暗的一間房,外面隔出一小半做廚屋,一隻煤爐,架著一隻沒洗的鐵鍋,一張矮桌,斷著一條腿,靠牆用磚墊著,上面雜亂放著碗筷油鹽,地上幾根蘿蔔,已經發黑。裡面半間更暗,進去後,衛老師便開了燈。達摩一看,用一句成語來說,叫家徒四壁。一張木板床,用兩條長凳架著,後牆有一扇窗子,又高又小,窗下有一張小條桌,一隻方凳。再就是一隻藤書架,上面有一些書刊,有幾摞作業本。地上有一隻大木箱,是用糙木板釘的包裝箱一類。大木箱上放著一隻質地做工都很好的牛皮箱,電影裡,有錢人上船時提著的那種,與這個家的環境很不協調。
衛老師叫達摩在方凳上坐下,自己坐到床沿上。衛老師拿出幾本《紅旗》雜誌給達摩說,我用這個換吧,還是新的。達摩收下《紅旗》,就準備走了。
衛老師突然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本書?
達摩搖搖頭。
衛老師眼睛放出光來,神秘地說,這上面有我的處女作呢。
說著,衛老師就翻開疊出一角的那一頁,指著上面的作者名字說,這就是我。
達摩湊過去一看,是一個叫“斯衛”的人。
衛老師說,這個斯衛就是我。那一年我十七歲,剛上大學一年級。這篇文章,葉聖陶先生還親自給我修改過。衛老師接著說,這事你要保密,別對人家說。然後,衛老師又問達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