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是一個令人鼓舞的“天機”,但蘇秦還是很快就將它拋在了腦後。如同當時所有的入世名士一樣,他從來不將自己的命運寄託在這種神秘遊移的預言上。原因很簡單,他了解一切神明預測的基本缺陷——模糊的斷語能解釋後來的一切:你勝利了,它能說通;你失敗了,它也能說通;你信它,它能說通;你不信它,它照樣能說通。
對於“上天”,蘇秦很讚賞兩個人的話。一個是稷下名士荀況,他說:“天行有常,不為桀存,不為紂亡。”一個是老孟子,他說:“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民心即天心。”說到底,天為何物?就是天下人心。順應人心做事,就是天下大道。行天下大道,自當以大道為本,當為則為,當不為則不為,何言吉凶?若天下人皆以吉凶決事決命,何來慷慨成仁捨生取義?何來吳起、商鞅一批“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的忠臣烈士?我蘇秦出山,雖然也為功業富貴,但所做之事卻是順應大道,吉凶二字又何須在心?草廬苦修,他一刻也沒有忘記揣摩天下風雲,每有心得,他都要將列國利害以各種方式拆解組合一遍。漸漸的,他形成了一個清晰的判斷:山東列國必將陷入互相算計攻伐的亂象,秦國必將東出,一一攻破中原戰國!面對這種即將到來的天下大亂,他當操持何種方略應對?長策再胸,自可叱吒風雲改變天下格局;若無長策,縱然謀得高官厚祿,也無非是高車駟馬的行屍走肉,蘇秦何堪此等人生?三年來,蘇秦反覆思慮,多方演繹,終於形成了一套明晰的思路,一套周密可行的大方略。
蘇代蘇厲的到來,使蘇秦猛然醒悟——機會終於來了!
他原先預計,這種亂象至少要醞釀五年。沒有想到,三年之中天下便已經大亂了。他等的就是這個亂世!天下不亂,列國無亡國危機,力挽狂瀾的長策徒然一篇說辭而已,他蘇秦也徒然一個狂士而已。秦國固要稱霸,然時機不到,說也白說。天下固要整合,然若無人人自危之亂象,說也白說。這就是“賢者守時,不肖者守命”的奧秘。
窺透時機,應時而出!這就是蘇秦孜孜三年,所浸潤出的大謀境界。
不覺回到草廬,蘇秦便開始收拾準備。其實,草廬的一切日用物事都是任何家庭也用不著珍惜的粗物,根本用不著收拾交代。蘇秦所要準備的只有一件事——將那張《天下》繪製在永遠不可能丟失的地方。這件事他思謀已久,準備已久,但真做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從午後到天亮,整整八九個時辰,蘇秦才直起腰來,頹然倒在草榻上。
正午時分,馬蹄聲響,蘇代蘇厲準時來了。
蘇秦拉著兩個弟弟的手:“三弟四弟,我要走了。”
“什麼時候?”蘇厲急迫的問。
“還問?自然是今日晚上了。”蘇代顯然成熟了許多。
蘇秦點點頭,似乎也想不起什麼叮囑的話,面對兩個聰慧絕頂的弟弟,什麼話都顯得多餘。見兩個弟弟似乎在等他開口,蘇秦終於說了句:“好生修習,蘇家也許要靠你們倆了。”
“此言差矣。”蘇厲這回倒是老氣橫秋:“二哥天下第一,豈能英雄氣短?”蘇秦哈哈大笑:“好!四弟有志氣。二哥就做一回天下第一!”
蘇代鄭重其事道:“二哥,傍晚我倆在路口等你。”
“不用操心,一切都會準備好的。”蘇厲慷慨介面,比自己上路還激動。蘇秦肅然拱手:“多謝三弟四弟。”
“二哥如何忒般作怪?這象弟兄麼?”蘇厲面紅耳赤,先自急了起來。蘇代卻默默的低著頭沒有說話。蘇秦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又微微一笑:“三弟四弟毋怪,自當初困頓歸來,為兄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須自立,不可將任何外助看作理所當然,包括骨肉親情。嫂不為炊,妻不下機,皆因我以家財出遊,而與家無益。蘇家本商人,利害所至,自當計較,我如何能以空泛大義求之於人?三弟四弟願助我一臂之力,為兄自當感謝了。”
蘇厲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呆呆的看著鬚髮灰白雜亂的哥哥,彷彿突然間不認識這位兄長了。蘇代卻輕輕嘆息一聲:“二哥,人間情義還是有的。自你獨處草廬,大嫂害怕大哥責罵,從不敢提你,蔫得霜打了一般。二嫂呢,更不用說了,每年交冬,她都要到這片荒田站幾個晚上,卻從來不敢走近茅屋……”
三兄弟一陣沉默,蘇秦笑道:“三弟四弟,顧不得許多了,我總歸還會回來的。”“成敗尋常事,家人總歸親。”蘇代喃喃吟誦了一句。
“家人或可親,成敗豈尋常?”蘇秦認真的回了一句。
蘇厲卻先“噗嗤”笑了,向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