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我難過極了,低聲說,我還是欠了。
錢伯突然笑了,說,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欠人的人。問題是,你欠了他,想還嗎?
我猛抬頭,望著他。
這時,一位穿著工人裝的女工端來一碗滋補品,這是我從未在此見過的面孔,許是新來的工人。
錢伯看了看她,說,許姐,你下去吧。
錢伯輕輕將碗推到我的眼前,用戲文唸白般的腔調說道——阿膠一碗,芝麻一盞,白米紅餡蜜餞。粉腮似羞,杏花春雨帶笑看。潤了青春,保了天年,有了本錢。
我不解,看著他。
他自顧自地說,這啊,是白樸《秋夜梧桐雨之錦上花》裡的。
他不提白樸還好,一提白樸,我不免又想起了他昔日在三亞,一句“女嫁三夫”對我的暗諷。
在巴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老頑童似的模樣,讓我幾乎都忘記了,他是程宅裡的那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了。
他似乎並不在乎我的反應,彷彿是陷在某種舊年的回憶裡一般,說,很久之前啊,我就是這樣哄著老夫人吃東西。她總是會笑,說,咱程家的蜜都抹到你嘴巴上了。
他嘆氣,我陪著她從韶華走到紅顏不再,一直到她五十九歲那年離世……這麼好的家世,她該和老爺子一樣,活個大壽數才對……
說到這裡,他嘆氣,程家的男人啊,從老爺子那一代起,就沒有一個是省心的。不過,也是,天下男人哪有省心的呢。
我看著他,突然明白,他的這些回憶,這些感喟,都不過是陪襯,唯有最後這些,才是真真實實說給我聽的。
他看著我,說,姜小姐總說自己對大少爺心有所欠,我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姜小姐急於償還之情。我說得對吧,姜小姐?
我看著他。有時候,明知是坑,這樣的話撲了過來,你卻又不能不點頭。
而且,他說得對,如果我能彌補天佑,能讓他重見光明,能讓他此生平安快樂,即使是拿命來還他,我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錢伯見我緊張,似有防備之意,很和藹地笑笑,將一個檔案袋遞給我,說,其實,償還他,很簡單。
我狐疑地開啟,裡面是一沓簡歷——
姓名:文雅
英文名:chris
性別:女
生日:1989年12月17日
簡介:臺灣人,出生於美國西雅圖,2011年,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供職於法國東方匯理銀行。父親文崑崙,曾是美林證券的股票經紀人;母親關欣,家庭主婦。2002年5月25日,中華航空611號班機在澎湖外海空中解體,文崑崙、關欣夫婦罹難,文雅13歲起,隨叔父文航移居法國生活,2012年1月,與時風星空集團執行董事程天佑邂逅於巴黎塞納河上……
這洋洋灑灑的與我無關的簡歷上,卻赫然貼著我的照片!甚至包括,護照,出生紙,從小學到大學的畢業證書,無一不是我各個年齡段的照片!還有一張今天晚上回國的機票,赫然印著“文雅”兩個字!
我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抬頭,看著錢伯,問,這是什麼?!
錢伯定定地看著我,似是主意早已打定,他緩緩地開口,說,大少爺已經在國內等著文小姐您了。
我苦笑了一下,說,所以,就是說,換個體面的名字和身份,去匹配、去嫁你們家大少爺是嗎?
錢伯沒說話。
我眼裡的淚衝撞著眼角,臉別向一旁,忍了又忍,卻還是抖著聲音,問,他也是這樣想嗎?
錢伯很冷靜地看著我,反問,您覺得他會這麼想嗎?
他說,一個像他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子,若是大腦裡還有點理智,還有“匹配”兩個字,就根本不會去選擇愛上你。
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是拿著檔案袋的手卻抖動得一塌糊塗,我望著錢伯,說,就因為我窮,我沒身份,沒地位,所以,你們就可以這樣對我?篡改我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愛情,我的婚配,是嗎?
錢伯看著我,依舊那麼冷靜,似乎我所有的激動和失控的情緒,在他那裡,都不足以激起哪怕一絲的浪花。
他拿起行李,輕輕欠身,聲音那麼坦然,說,程家有人想要您的命,有人想要您的人,我不過是一個在這夾縫裡想兼顧左右的下人而已。
他說,不管您怎樣想我,我還是在三亞的那句話,這只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你可以存在於大少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