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需要他的房租。可是廖羽遲沒有把話說出來,因為廖羽遲又想,程西樾不會願意聽到這話。“走之前,想收拾一下院落裡的草。”廖羽遲從茶涼的桌前立起。第一次來這裡做客時他說過要做這件事。至少幫程兄做完這件事再離開。經過天井,經過臥室的書架,經過不知何時臥在廚房階下的長毛,他們由長毛跟隨著來到院子裡。從未芟夷過的野草疏疏落落沒過了腳踝,草叢中一條隱約的小徑通向院門,廖羽遲由那小徑看出,程西樾時常走去院門前的風鈴下。程西樾懶於清理院落,是不是也和他不肯接受下一個春天的約會一樣,出於世事無常、人生暫在的悲觀?廖羽遲脫去長衫時又想。程西樾袖手看荒涼的院落,“這些草可以不收拾,由著它長,也長不過秋天去。”
“還是收拾了好,山居除草為的是防蛇。”廖羽遲解釋。“可是看著斯文的房東先生捲起袖子,感覺有一點不妥。”“沒有什麼不妥,這種活計我從前也做過。”廖羽遲在長毛的打攪下開始工作,“書塾西南門外有一位江婆婆,沒有兒女,塾裡的先生常罰淘氣學生替江婆婆做農活。”“房東先生也有被先生罰的時候?想不出房東先生能做出什麼淘氣事情。”
“程兄忘了我有皇甫這個朋友,皇甫每次遭罰做農活,一定都要拖著我和唐賦一起受過。他說朋友就是用來幫著背黑鍋的。”程西樾冷笑,“說起你那位暴躁的朋友,那天在酒肆聽他好一通炫耀,說他對漁舟的追求進展得如何順利,還說他會當著我的面迎娶新娘子。” 程西樾的冷笑讓廖羽遲有些為難,“皇甫和慕姑娘近來是時常在一起的。皇甫雖然脾氣暴躁些,可是他真心愛慕慕姑娘,慕姑娘一定也能覺出”“真心愛慕?紈絝子弟的真心愛慕能堅持多久?哪怕的確曾經真心愛慕。”
廖羽遲怔住,不能接受程西樾給朋友的冷漠評語。“程兄,你會阻止慕姑娘和皇甫交往嗎?”“我不是傻瓜,去阻止阻止不了的事情。”程西樾保持冷漠語氣,“漁舟的心如今已經痴了,只是她不自知。等漁舟早晚得到教訓,受過傷就會自己領悟過來。”多情善感是女孩子做蠢事的原因,我為什麼要顧念?她以為芳年可憐,會有佳期如夢,不知世事多有殺風景的廖羽遲覺得,程兄似乎是在等著慕姑娘遇見殺風景的世事。
慕姑娘一直把程兄當作故人和朋友來關照,程兄在決然預言慕姑娘將要遭受傷害時,卻說的這麼冷漠。唐賦說,那個人雖然善感,卻不多情。他看似多情的戲文,全是鬧著玩的遊戲文字。
除著野草的廖羽遲不禁傷神,程兄原來,真的就這麼無情啊地面終於露出舊日的卵石,新芟野草的青澀氣味在院子裡彌散不去。廖羽遲看著程西樾走過自己身邊,將半掩的院門“吱呀”一聲開啟。廖羽遲轉過身。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也應該離開了。“房東先生”他聽見背後程西樾輕輕喚道。“程兄?”程西樾從未有過這樣輕柔的語氣,廖羽遲迴頭時微微吃驚。程西樾用眼神示意廖羽遲走近,示意廖羽遲去看門前溪水邊的兩隻水鳥。
是兩隻雪色羽毛的鷺鷥,一隻單腳立著,彎頸看自己映在溪中的倒影,另一隻抖動展開的翅膀,緩緩踱過溪旁如茵的淺草。廖羽遲抓住腿邊躍躍欲試的長毛。那是春天裡一雙幸福的鳥兒,看著它們,程西樾的表情是柔和的。因為那一雙入畫而來的生靈,總是保持距離的程西樾忍不住喚廖羽遲走近來。程西樾願意有廖羽遲一同贊慕那美麗的生靈,廖羽遲明白這一點,明白得很溫暖。微風從隔溪的山田吹過來,院門瓦簷下的風鈴忽然搖響了一長串“叮呤”聲,驚動了溪水裡的鷺鷥。那兩隻白鳥一齊騰翅飛起,慢慢投進山巒的淺黛。長毛失望地輕吠一聲,出了院門回隔壁的家,留下院門口依舊立著,不曾稍稍移動的廖羽遲和程西樾。那兩個人用目光追隨著飛去的鳥兒,直到它們飛出很遠。世上的事情好象皮影戲一樣,那劇情一刻間就可以白雲蒼狗,程西樾不期待廖羽遲關於下一個春天的約會。可是在這個春天裡,在這個時刻,沒有相約過的兩個人也可以並肩站在這一條溪水邊,就好象遙遠從前的某一個春天,他們曾經這麼相約過一樣。微風裡,風鈴還在細碎低語,填補了兩人之間的靜默時光。
第七章驚蟄日
往事如尋去鳥,清愁難解連環。——宋?辛棄疾驚蟄日,塾長中山逸七十歲壽誕。中山塾長在青葉數十載,有教無類,學生中有靠文字謀生的,也有商賈、莊園主和力田的農戶,生日會辦得很熱鬧。唐賦領著一班師弟從早晨起就在書塾的正廳充當塾長的迎賓,代塾長招待各色賀壽的賓客,陪侍其中有身份和名望的客人茶酒。過午之後塾長倦怠,回了後園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