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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一首詩的生命也就是生生不息的,它並非是一成不變的。”(第九章)“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即景可以生情,因情也可以生景。所以詩是做不盡的。……詩是生命的表現。說詩已經做窮了,就不膏說生命已到了末日。”(第十一章)這便是“欣賞之中都寓有創造,創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賞”(第九章);是精粹的理解,同時結結實實地鼓勵你。

孟實先生還寫了一部大書,《文藝心理學》。但這本小冊子並非節略;它自成一個完整的有機體;有些處是那部大書所不詳的;有些是那裡面沒有的。“人生的藝術化”一章是著明的例子;這是孟實先生自己最重要的理論。他分人生為廣狹兩義:藝術雖與“實際人生”有距離,與“整個人生”卻並無隔閡;“因為藝術是情趣的表現,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離開藝術也便無所謂人生;因為凡是創造和欣賞都是藝術的活動。”他說:“生活上的藝術家也不但能認真而且能擺脫。在認真時見出他的嚴肅,在擺脫時見出他的豁達。”又引西方哲人之說:“至高的美在無所為而為的玩索”,以為這“還是一種美”。又說:“一切哲學系統也都只能當作藝術作品去看。”又說:“真理在離開實用而成為情趣中心時,就已經是美感的物件;……所以科學的活動也還是一種藝術的活動。”這樣真善美便成了三位一體了。孟實先生引讀者由藝術走人人生,又將人生納人藝術之中。這種“宏遠的眼界和豁達的胸襟”,值得學者深思。文藝理論當有以觀其會通;局於一方一隅,是不會有真知灼見的。

一九三二年四月,倫敦

開場話

朋友:

從寫十二封信給你之後,我已經歇三年沒有和你通訊息了。你也許怪我疏J懶,也許忘記幾年前的一位老友了,但是我仍是時時掛念你。在這幾年之內,國內經過許多不幸的事變,刺耳痛心的新聞不斷地傳到我這裡來。聽說我的青年朋友之中,有些人已遭慘死,有些人已因天災人禍而廢學,有些人已經擁有高官厚祿或是正在“忙”高官厚祿。這些訊息使我比聽到日本出兵東三省和轟炸淞滬時更傷心。在這種時候,我總是提心吊膽地念著你。你還是在慘死者之列呢了還是已經由黨而官、奔走於大人先生之門而洋洋自得呢了

在這些提心吊膽的時候,我常想寫點什麼寄慰你。我本有許多話要說而終於緘默到現在者,也並非完全由於疏懶。在我的腦際盤旋的實際問題都很複雜錯亂,它們所引起的感想也因而複雜錯亂。現在青年不應該再有複雜錯亂的心境了。他們所需要的不是一盆八寶飯而是一帖清涼散。想來想去,我決定來和你談美。

談美!這話太突如其來了!在這個危急存亡的年頭,我還有心肝來“談風月”麼了是的,我現在談美,正因為時機實在是太緊迫了。朋友,你知道,我是一箇舊時代的人,流落在這紛壇擾攘的新時代裡面,雖然也出過一番力來領略新時代的思想和情趣,仍然不免抱有許多舊時代的信仰。我堅信中國社會鬧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問題,是大半由於人心太壞。我堅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並非幾句道德家言所可了事,一定要從“怡情養性”做起,一定要於飽食暖衣、高官厚祿等等之外,別有較高尚、較純潔的企求。要求人心淨化,先要求人生美化。

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人世的事業。現世只是一個密密無縫的利害網,一般人不能跳脫這個圈套,所以轉來轉去,仍是被利害兩個大字繫住。在利害關係方面,人已最不容易調協,人人都把自己放在首位,欺詐、凌虐、劫奪種種罪孽都種根於此。美感的世界純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關係而獨立。在創造或是欣賞藝術時,人都是從有利害關係的實用世界搬家到絕無利害關係的理想世界裡去。藝術的活動是“無所為而為”的。我以為無論是講學問或是做事業的人都要抱有一副“無所為而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學問事業當作一件藝術品看待,只求滿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於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偉大的事業都出於宏遠的眼界和豁達的胸襟。如果這兩層不講究,社會上多一個講政治經濟的人,便是多一個借黨忙官的人;這種人愈多,社會愈趨於腐濁。現在一般借黨忙官的政治學者和經濟學者以及冒牌的哲學家和科學家所給人的印象只要一句話就說盡了

“俗不可耐”。

人心之壞,由於“未能免俗”。什麼叫做“俗勺這無非是像蛆鑽糞似地求溫飽,不能以“無所為而為”的精神作高尚純潔的企求;總而言之,“俗”無非是缺乏美感的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