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不明白緣何而起,但已經敏銳地感覺到,聖眷衰了。
但嚴嵩畢竟是嚴嵩,不去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抓住了嘉靖的問話,緩緩回道:“回皇上,臣沒有去問。”
嘉靖:“什麼?”
嚴嵩:“天象非臣子可以妄議。皇上是天子,事關天象,只有皇上可以召欽天監親自問。”
“你的意思,去年不下雪,今年不颳風,都是朕的原因?”嘉靖的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一下子灌進耳中。
嚴嵩還是有內力的,八十了,居然提起了袍子,跪了下去:“《尚書》有云: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天象在堯舜時就是這樣。在豐年存糧備荒,在荒年賑濟災民,這是臣等的責任。”
見他這般年紀跪在那裡,帽袍皆溼,答話時依然竭力維護自己的聖名,嘉靖的心一下子又軟了,似乎想起了他二十年來的辛勞,便默在那裡。
呂芳當即說道:“閣老,皇上也沒有叫你跪,畢竟八十的人了,還是起來回話吧。”說著就過去攙他。
嚴嵩這時便藉著呂芳的一攙之力,站了起來。
呂芳又向嘉靖望去。
嘉靖這才望了一下旁邊的那個矮墩。
呂芳連忙搬過了矮墩:“閣老,皇上賜你坐呢。”
嚴嵩汗眼模糊:“臣謝皇上。”在呂芳的攙扶下又順勢坐了下去。
嘉靖不再跟他繞圈子:“你剛才說豐年備荒,荒年賑災,浙江被淹了的那兩個縣情形如何?”
嚴嵩:“正在按照‘以改兼賑’的方略,一邊賑濟災民,一邊施行改稻為桑的國策。”
嘉靖慢慢望向了呂芳,呂芳這時也淳淳地望著嘉靖。
嘉靖:“你回去問問嚴世蕃,浙江的事到底進展得如何,回頭再來回朕的話。”
嚴嵩:“是。”站了起來。
呂芳引著他向紗幔那邊走去。
嘉靖望著嚴嵩龍鍾的背影,目光也有些茫然。
關殿門的聲音,一會兒,呂芳踅回來了。
“嚴嵩老了,底下的事管不了了。”嘉靖說道。
呂芳:“有些事也真難為他。”
嘉靖:“看他明天怎麼回話吧。嚴世蕃如果不孝,便忠不到哪兒去。打著織造局的牌子去買災民的田,如果是嚴世蕃的主意,明天嚴嵩自己會請罪。”
呂芳:“奴才想也是。嚴嵩一請罪,便立刻明發邸報,通告各省。”
“還有你管的那些奴才,也不如以前曉事了。”嘉靖說著又來了氣,“你剛才說楊金水會在那裡想法子取下織造局的燈籠。燈籠取下了,宮裡的名聲已經敗出去了。怎麼挽回?這就告訴那個奴才,他要壞了朕的名聲,就把自己的腦袋掛到糧船上去!”
呂芳:“奴才現在就派人去告訴他。”
嘉靖:“派錦衣衛的人去。穿上便服,替朕在浙江看著。這一次看樣子得抓幾個人了。”
呂芳:“奴才明白。”
驛道
六月,太陽剛往西偏時是最白的時候,遠遠望去,山水田樹都反照在日光中,跑在前方驛道上的馬隊如光中的白影。這是一日中最熬人也最熬馬的時刻,馬上的人還在不斷地揮鞭,一匹匹馬奔得尾巴都直了!
蔣千戶還是馳在最前面,胯下的馬和牽著的馬口中都冒著白沫,汗洗得馬身上的皮毛泛著緞子般的光。
另外四騎兵和牽著的四匹馬緊跟在後面賓士,前方不遠處一片起伏的丘陵越來越近。
驛道邊一塊界碑也越來越近了,蔣千戶抹了一把汗望去——界碑上刻著“五獅山”幾個大字。
蔣千戶放鬆了韁繩,那馬慢了下來,接著馬隊停了。蔣千戶望了望高天的白日:“翻過這座山就是淳安了。到樹林裡歇著,天黑前進城。”
四騎人馬都喘著氣,大赦般慢慢走向前邊的樹林。
淳安縣大牢
也沒有床,海瑞在值房這把椅子上已經整整地坐了兩天兩晚了。這時他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可身子仍然靠坐得很直,也沒有鼾聲,又像是醒著。
田有祿揮著汗進來了,跨進值房的門檻便嚷道:“來了!堂尊,終於來了!”
海瑞倏地睜開了眼:“什麼來了?”
田有祿:“糧船!江南織造局買田的糧船!”
海瑞一震:“哪兒的糧船?”
田有祿:“織造局的糧船。”
海瑞:“你看明白了?”
田有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