炆的座位就放在二十七階上,殿裡站的有他的五六個皇叔。坐著的人比站著的人有天然的優勢,他們之間的對決想必很精彩,可惜不能現場看。
遠處的紅柱子下,幾個小太監圍成一圈,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中間夾雜著幾個詞,“祁嬪”“何婕妤”“男子”“私會”“車裂”“眼珠子”……引發了聽者的各種聯想,何當歸東張西望地走到那些長舌公後面,誰知他們十分警覺,立刻作鳥獸散,一個都不留在原地了。
何當歸尾隨著其中一個長相水靈的小太監,一直跟到一個冒著滾滾濃煙的院落。從外面看還以為是失了火,進去一看,是屋裡生爐子的炊煙。
水靈小太監晃了幾間屋,手裡多了燒餅和番薯,烤得黑乎乎的。正屋裡走出個布裙荊釵的女人,梳丫鬟頭,隔著半個院子喊:“小六子你又偷吃的,都被你拿光了我們吃什麼!讓你去打兩桶水,你的水呢?”
太監哼哼唧唧地走出院子,嘟囔著:“過氣主子,連累我們還不夠,還支使起我們來了……”氣得那丫鬟又一陣破口大罵。
等院子裡平靜下來,何當歸走近那間主屋,點破窗紙窺視。正中的土炕上坐著一個宮裝女子,左右各一個火爐,燒著劣質的黑炭,把她的衣服和臉都燻得一層灰,不時咳嗽一聲。爐子上滾滾煮的只是一點清湯寡水,用不用弄屋裡這麼多煙?奇怪。
那宮裝女子生著一雙水波盪漾的眼睛,一邊蹙眉咳嗽,一邊淚汪汪地看著丫鬟的背脊,丫鬟只顧對著火爐搖扇子。宮裝女子那副楚楚不勝,我見猶憐的樣子,估計當年的西子捧心也就這般光景了。
熟人,祁沐兒,長相肖似故去的大腳馬皇后。上次只是一眼看上去像,這次再看見,簡直就是神似了,馬皇后留下的幾個女兒孫女裡都沒一個像她的。這樣一個人材,拉去讓朱元璋看上一眼還了得?起碼能當成一幅活畫像觀賞吧,怎麼半月不見卻落魄成這樣!
“祁嬪娘娘,”燒火丫鬟粗聲粗氣地說,“你歇口氣消停會子吧,再咳就把肺吐出來了。你坐著享福,我跪著燒火,你吃著我餓著,你再這麼金貴拿主子的款兒,我們都沒法兒活了。”
祁沐兒用手背抹淚,咳得更不可開交了:“你們別欺負我,我有羅妃當靠山,咳咳,她不會不管我的,咳!”
丫鬟冷笑一聲,丟開撥火的鉗子,走到門口和一個嬤嬤私語道:“去會羅妃娘娘罷,這一位只有等死的份兒了,不用怕她掀起浪來,這裡有奴婢看著呢。”
嬤嬤離去,丫鬟回屋裡仍繼續燒火,背對祁沐兒蹲著。這時變故突生,祁沐兒美麗的面孔不復柔弱,反而露出兩分陰狠,森森涼涼地彎了唇角,纖手摸過炕頭的瓷枕,照著燒火丫鬟的後腦狠狠一下。
丫鬟驚叫回頭,腦門上又吃了一記重擊,臉上依次閃過錯愕、震怒、惶恐的神色,斷續著開口求饒:“好主子饒命,奴婢也是聽命做事,沒,沒辦法的呀。好主子你別生氣,奴婢這就去給你尋好吃好喝的來,饒命呀!”
“我不生氣,”祁沐兒笑著,動人的面容被火光稍稍扭曲,“一隻跳蚤臭蟲哪能讓我動氣——蟲子就應該被拍死。”
“嗚啊,娘娘饒命,奴婢改了!”
“改了?”
“奴婢真心改了,從今後再不敢做不利主子的事了,也不聽羅妃的差遣了……對了!奴婢還知道一個羅妃的死穴,奴婢有證據!”
“……說。”
“羅妃和東宮的彭大公子私相授受,剛傳出一隻香囊,奴婢還拾得了裡面的一塊香。”
丫鬟雙手奉上香,祁沐兒接過收進腰裡,紅唇一扭,迎面一擊,瓷枕碎在丫鬟的天靈蓋上,血流如泉,丫鬟這下連慘呼聲都斷絕了。何當歸推窗戶的動作猛然收回,發出“嘎吱”的聲響。祁沐兒警覺地回頭看,只看到窗紙上映出的竹影婆娑,以為那是風吹出的聲音。
看來殺人是預先做好準備的,暗處望著祁沐兒把屍身綁上石頭,拖進門外水池邊棄屍,動作不慌不忙,連氣息都不紊亂。何當歸嘆道,若非親眼看見,誰能想象一個小白兔外表的女子殺人不眨眼,一種可能是她不止一次殺過人,還有一種可能是這次殺人前,她已預先在腦中溫習了幾十上百遍,才會這麼駕輕就熟。不管是哪種可能都夠毛骨悚然的。
“祁嬪,有人找你,跟我走罷!”
一名年老的宮女在院子外喊了一聲,祁沐兒抓了把煤灰抹臉上,低眉順眼地站出來,問:“不知是哪位娘娘找,求姑姑指教。”雙手遞上一吊錢。
宮女不接錢,扭身便走,用威脅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