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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噗哧一聲鑽進土裡,然後用力一掘,一大塊黑土被掀起來,一滾滾到平地上。尖尖的墳頭頹平了。

爺爺把鎬頭劈進墳頭時,父親的心臟緊縮成一團,在那時候他心裡對殘酷的爺爺充滿了畏懼和仇視。

爺爺把鎬頭扔到一邊,有氣無力地說:“刨吧,刨吧……”

鐵板會員們圍住奶奶的墳頭,枺��澠��換岫�し蚓桶遜贗凡�劍�諭練�剿謀擼�し叫蔚哪梗��擲��伎杉��諭練淺K扇恚�梗�ㄏ褚桓鼉藪蟮南葳濉L�寤嵩泵切⌒囊硪淼賾錳鷸}一層層地剝土。爺爺說:“大膽掘吧,還早著呢。”

父親想起三九年八月初九日夜晚埋葬奶奶的情景,橋面上熊熊的火焰和圍繞著墓|穴的十幾根火把把奶奶的死臉輝映得栩栩如生,後來這印象被黑土遮沒了,現在鐵器又在發掘這印象,土層越薄,父親越緊張,他彷彿隔著土層就看到了奶奶的親吻死亡的微笑……

黑眼把我父親抱到蔭涼處,用巴掌輕輕地拍著我父親的腮幫子,叫著:“豆官!醒醒!”

父親醒了,但不想睜眼,身上熱汗如注心裡卻一片清涼,好象從奶奶墓|穴裡溢發出的涼氣深入持久地冰鎮著他的心……墓|穴已經清晰地現出來了,鐵鍬刃兒碰著高粱秸稈發出滋兒滋兒的聲響,會員們的手哆嗦起來。清理完覆蓋著高粱秸稈的最後一鍬土,他們齊齊地停住手,祈求寬恕般地望著爺爺和父親。父親看到他們都哭喪著臉,抽搐著鼻子。一股腐敗的氣息強烈地撲出來。父親貪婪地嗅著那味道,好象嗅著奶奶哺|乳他時胸脯上散出的奶腥味。

“扒呀!扒!”爺爺毫無憐惜之意,黑著眼對那七八個愁眉苦臉的男人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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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好彎下腰去,把高粱秸稈一根根抽出來,扔到墓|穴外,爛光了葉子的高粱秸上汪著一滴滴透明的水珠,秸稈被漚得顏色鮮紅,表面光滑,好象潤滋的玉。

漸漸下去,上躥的味道更加強烈,鐵板會員們抬起衣袖捂住鼻孔和嘴巴,眼睛都像抹了蒜泥一樣,眨巴眨巴地流淚。那股味道在父親鼻子裡化做高粱酒的濃郁芳醇,令他昏昏欲醉。他看到愈往下高粱秸稈上汪著的水愈多,顏色愈鮮紅。父親想也許是奶奶身穿的紅色上衣染紅了高粱,他知道奶奶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奶奶臨死前的肉體像成熟的蠶體一樣光亮透明,只能是那件紅褂子的顏色染紅了翠綠的高粱秸稈。只剩下最後一層高粱稈子了,父親想盡快見到奶奶的面容又怕見到奶奶的面容。高粱秸稈愈薄,奶奶好象離父親愈遠,生的世界和死的世界之間有形的蔽障在拆除,但無形的隔膜卻在加厚。在最後一層高粱秸稈裡,突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巨響,鐵板會員們有的驚叫有的驚得不會叫,彷彿有一股從墓|穴深底突上來的巨大浪潮,把他們掀出墓|穴。良久,他們的臉俱有菜色,在爺爺的催促下,才戰戰兢兢地往墓|穴裡探頭。父親看到有四隻黃褐色的田鼠哧溜哧溜沿著|穴壁上爬,有一隻純白色的田鼠蹲在墓|穴正中一根漂亮無比的高粱秸稈上掐著爪子算卦。大家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只黃老鼠爬上墓|穴逃跑了,那隻白老鼠傲岸不動,蹲著,用漆黑的小眼睛看人。父親抓起一塊土坷垃打下去,白老鼠縱身一跳,有二尺多高,未及|穴沿,只好跌下去,沿著|穴邊瘋跑。鐵板會員們把滿腹怨恨都集中白老鼠身上,土坷垃雨點般砸下去,終於把耗子砸死在墓|穴裡。土坷垃打在最後一層高粱秸稈上的噗噗聲響使父親萬分後悔,由於他開了頭往下扔坷垃,才引得鐵板會員們往下扔坷垃,這些土坷垃多半沒打著耗子,卻打在了奶奶的身上。

高粱殯。5

父親始終認為,奶奶在出土的一瞬間,容貌像鮮花一樣美麗,墓|穴裡光彩奪目,異香撲鼻,像神話故事裡的情形一模一樣。但在場的鐵板會員們否認這種說法,他們每提到這事就面孔痙攣,繪聲繪色描畫奶奶的腐屍猙獰的形象和令人窒息的味道,父親堅信他們是胡說八道。因為他記得自己當時神志清楚,親眼看到最後一顆高粱秸稈被拿走後,奶奶面孔上的甜美笑容像烈火一樣燃燒得劈啪亂響。那股香氣至今還在唇齒之間留有深刻的記憶。遺憾的是這一時刻太短暫了。奶奶的屍體一抬上墓|穴,她的輝煌甜美與幽香便化為輕煙飄飄而去,剩下的只是一具雪白的骨架。父親承認這時候他確實聞到了難以忍受的撲鼻惡臭,但他內心裡根本否認這骨架是奶奶的骨架,自然,這骨架發出的惡臭也不是奶奶的氣味。

那時候爺爺神色極其沮喪。剛把奶奶腐屍弄出墓|穴的七個鐵板會員全跑到墨水河裡去,對著暗綠色的河水嘔吐著暗綠色的膽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