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叮呤聲裡伴著銅燈骨碌碌拋滾遠去。

他應是在急怒之中,卻不言不語,又扯起我身後散發拖拽起我,朝著紙屏狠狠摔去,有一瞬我們居然靠得很近,以致面上可以感知他鼻端的溫熱之氣。這一刻半邊頭腦撞得嗡嗡亂響,心卻靜了,反而從容扶屏,直起頸子,在黑暗中望定他,望定一張即便在茫茫夜色中也如玉色一般璀璨的臉孔。

很快,我們的目光觸碰在一處,又很快閃開。他將憤怒發洩於無聲的黑暗,不言聲,就是不言聲。他如若知道我潛入府中的用心,如若知道我的來處,完全可以在青天白日之下將我鞭笞,杖斃,施以各種責罰以平怒氣。卻不必如此,竭盡氣力。我知道他的憤怒,我理解他的憤怒,我所得的懲罰皆是應該。可是……

何必,何必。

我竟有一喟之聲,該是入了他耳中,他忽地停手,立在原處。又靜了半晌,蛙聲愈發繁密,水氣浮漾,彷彿有洪水湧入,一種窒息嗆在喉頭痛不可當,驀然一驚,居然發現所有疼痛的來處俱是腔內一顆洶洶跳動的心,從他喚那一聲“宛音”開始。

人漸漸有了知覺,再一次浮出黑暗,沒有被之溺斃。因而默默牽緊被撕裂的衣衫,伸出另一隻手,於冰涼地面上緩緩摸索。那素釵也是寒涼,堅利雙足抵住掌心。他依舊不言語。我抬腕引臂,咬住那枚釵,拾起銅梳,徐徐綰緊了發。

“郎君莫要怒極傷身。”我端然而起,膝行至他足前,俯下身去,用極輕細卻足以令兩人聽清的聲音道,“奴婢……”

“這麼黑。”他突然打斷我,如常道,“怎地不點燈。”

我霎時愣住,嚥住那句話,很快便忘記方才究竟要對他說什麼。怔怔又道:“郎君既已知道我的來歷,便由郎君……”

“燈呢?”他又溫聲打斷,“這屋中不該有燈麼?”

“郎君稍後。”我輕聲,雙手在地上來回撫過,握到了那蓮形燈盞的冰冷底座,微顫著擎在手中,挪開一邊膝蓋,想到紙屏那端的臺邊添滿燈油,擦亮火石。

然而他卻猛力劈開我握燈的手,蓮形銅燈復又拋滾於地。想來他怕光,怕照見我身,怕彼此直面,怕直面之後又喚醒憤怒,怕直面之後雙方再難以自處。那溫涼身體忽而逼近了,短暫的遲疑之後,這溫涼便已傳遍我身。剎那之間心神俱廢,知道那雙手已攬緊我,沒有任何緣由。

如此不點燈,不言聲,不思量,不追究,任其淪墮,任其失滅,只覺一種悽愴,卻不知這一刻的接近,我已盲了目,失了心。

又過去許久,終於迴轉過神,但室中已獨我一人。

我揀起燈,添油點亮,置於屏風前。恍恍惚惚疑心他方才並沒有來過,然而燈火照見的銅鏡中,一張臉已然高腫半面,頰上亦有掙扎中教釵尾劃破的血痕,約略寸長。孤坐於地,只是疼痛,漸而如覆寒冰一般的冷,冷入骨髓,就是抱緊雙臂也不能取來半分暖意。

再後來,起身汲水洗面,一遍一遍,直至雙手覆住臉,依緊石臺徐徐跪倒,一任指間不斷溢位的淚水被此夜黑暗緩緩風乾。

撲螢(1)

那夜之後一連數日,我都不曾見到鳳迦異。

他也沒有對我作出任何處置,只是遣婢女送來傷藥,說青奴夜間不小心跌傷了臉,總歸要好好調養,不可破相了去。

這說辭頗令人疑惑,卻不需我解釋半分。一時府中上下另眼待我,不知郎君本意為何。然而口口相傳中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便是郎君從未像對待青奴一般對待其他女子,包括萬安公主。

自然也有侍女極為不滿,不屑道:“原來當初真是攀上了高枝。”

又有人用低微的聲音的道:“什麼高枝,終歸是個蠻地人。”

就這樣過了一段清閒時光,不需侍奉,不需勞碌,每日只是換藥、默坐。這樣彷彿又像了軟禁。但每隔一個時辰都會有侍女過來,有時送一卷書冊,有時送一盞碎冰蜜酥乳酪櫻桃,有時送一盒香藥。侍女放下東西又悄無聲息退去,留我在屏內玩味,這一頁詩章,這一粒櫻桃,這一種香餅。辰光輕易打發,也不覺難耐。

只是一日黃昏,鳳迦異竟獨自過來。

廊外一片僻靜。自他在迴廊的那段至他轉入屏風佇立半晌,我一直俯身垂頸,等待他可能施予的一切,鞭笞,痛責,裁決。

然而入耳卻是溫溫一聲:“怎麼不抬頭。”

緩目而視,剎那怔住——他一手執的,竟是那把失沒於永王府中秋宴會上粉黛膩脂的紫檀螺鈿五絃琵琶。

而他只是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