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擊的微響。手中團扇不知不覺緩下來,生怕有絲毫驚動。
司櫛婢女攏起他的發,結於中頂,徐徐綰成一個髻子,攥握緊了,拿髮帶束起。我便凝視這綰髮的每一個動作,心底生起一層薄薄的歡喜與悲涼。
司櫛婢女輕聲退出時,我仍在搖扇。他不看我,也不睜眼,只靠著手枕,懶懶道:“你也下去罷。”
“是。”已退至門邊,卻又聽見一聲:“香纓做好了給我拿來。”
“奴婢知道了。”緩步離開,在廊柱隔斷的陰影中行走,忽明忽暗裡,想來連我自己也沒有覺察此刻面上的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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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1)
搗練子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六月裡萬安公主生辰,鳳迦異府中特意宴請公主,為公主祝壽。而這於我也不太合適,畢竟當初,在雲韶院裡迷了路的公主,曾拉著我,告訴我說她也有許多傷心。在這樣的場合,如果被她認出我是昔日雲韶院的宮人,則是很不妥。
於是需要用一些方法,臥病在下房,由婢女們通報:“青奴姐姐病了。”
不久聽說,生辰宴上會請到樂師陳蕪,並宜春院有歌仙之名的永新娘子。我一時心動,問:“果真是陳蕪和永新娘子?”
那位侍女笑:“是啊,聽說聖人最喜歡永新娘子的歌,連貴妃娘子也常請她唱曲。不知這一次郎君怎麼把這兩位都齊齊請到了呢。”
又說:“青奴姐姐不去聽麼?”
“啊……不去了。”我薄露笑意,心想和子終於能和陳郎相見,即便彼此一言不發,也能在席上顧盼,在琴聲與歌曲中訴盡衷腸。或許下一次,他們就可以經由聖人許可而在一起,成就梨園一段佳話罷?
然而晚宴進行中,突然有侍女匆匆跑來:“青奴姐姐,郎君叫你過去呢。”
“我這般病容,恐怕不便見客啊。”蹙眉時作出哀愁模樣,心裡卻一驚。莫非他已覺察?然而進府之前趙齡分明已向太子通報,說雲韶院宮人陸宛音病亡。
“姐姐快收拾起,郎君催得急。”那邊不依不饒。
事已至此,也不能避閃,我只有強撐著扶病起身,換新裝,貼花鈿,去往歌舞迴繞的客廳。
但沒有走出幾步,又急急過來一位侍女:“青奴姐姐快回去歇下罷,郎君說方才忘了青奴姐姐在病中,已經不要你過去了。”
我背心一涼,是時正立在花池之上的廊橋,又回過身,一步一步邁回去。每一步都如履於冰上,幾乎都聽得見迸裂之聲。忽而,加快了步伐奔走起來。
那侍女在身後急道:“姐姐慢一些,不要跌了……”而卻管不住我的身,愈走愈快,愈奔愈急,一頭轉入下房,碰倒了紙幛,碰倒了燈座。燈油傾出,燈芯在其中倏忽一晃,燈火滅去,滿室潮水般的黑暗湧來,只是出不了聲,在黑暗中以肘撐地,須臾喉頭一股腥甜,咳出一口液體,腦中嗡嗡,身體抽空一般恍惚,漸漸溺死在漆黑之中。
醒來時仍是黑夜,宴會已散,卻沒有人發現我在黑暗中。這樣清寧的夜,卻沒有月亮。空氣中是草木香,忽有蛙鳴入耳,一聲聲聽得靜悄。怔忡片刻,扶屏起身。漸也適應了黑暗,在黑暗中覺出周遭物事的輪廓,端起蓮形銅燈,也忘了添油,就在茫茫夜色裡空坐著。
卻在此時聽見身後有足音,這人不曾提燈,所以周遭還是一片暗寂。我不回身,他也不進來,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彼此漸漸聽清對方的呼吸。
半晌,那人一步一步趨近,在黑暗之中,喚了一聲:“宛音。”
我登時血液凝滯。不,宛音已經死了,死在詹事府中,死在趙齡為我父母合葬的那一刻,死在趙齡予我厚恩的那一時,或者更早,死在太子府的一汪清池,死在太子府的寢殿,死在永王府的探懷取暖,死在從餘杭到西京的漫漫路途。
我依舊定在原地,只願這黑暗加深,加濃,厚重到足以將我吞滅,撕碎,再不必有任何虧欠、籌謀、算計、斟酌。
然而那一聲低喚卻喑啞沉澀,彷彿凝噎已久,他是方才勘知,還是早已瞭然於胸?或許從端午節,從夜雨遲歸,從跌落海棠樹,從我潛入府邸為奴之時,他早已知道?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生辰(2)
突然,頭頂髮髻被猛然一揪,接著整個身體隨後用力摜倒,扯得整幅頭皮劇痛如若撕裂,一枚雙足鎏金素釵隨手中蓮形銅燈叮咚墜地,髮髻與銅梳簪環齊齊湧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