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一次也不曾見她哭過。她衝上前,學卿嫿兒曾做過的,半跪著攬住哭倒在地的卿嫿兒,纖手輕輕拍上香背,半哄半問:“小姐怎麼了?為什麼哭?”
卿嫿兒反抱住情若姐妹的丫環,痛哭失聲:“容容……”
莫離怎樣了?
卿容容緊緊摟住她,低聲:“告訴容容吧,為什麼傷心呢?”
心下隱隱明瞭……
自定下嫁期後,小姐的笑容少了許多。
卿嫿兒恍若攀住救命的浮木,悲泣:“我怕呵……”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
這是讀完《三字經》後小姐教的第一首詩。
若無卿嫿兒,哪來的卿容容?
纖掌持續地拍撫著泣不成聲的美人兒,柔語:“怕什麼呢?有容容在呢。”
卿嫿兒抽噎:“孤身遠嫁,從此我舉目無親,容容,阿爹好狠心呵!”
長命無絕衰……
(那女子寫詩時,是怎樣的心境呢?)
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眼,她將頭埋進卿嫿兒散著清香的秀髮,喃喃低語:“怎麼會只是一個人呢?容容會陪著小姐的……”
反手死命摟著她,卿嫿兒嬌軀微顫:“我的心空空的,好慌好慌……”五歲時孃親過世,大家都有事忙,沒人理她,那種空洞冷寂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山無陵,江水為竭……
天叔說莫離的師父死了,莫離跑了去找仇家報仇,連他師父都沒把握贏的對手,莫離卻決定孤身闖入人家幫會的總舵去尋仇,簡直是去找死。
她閉上眼,珠淚傾成傷心苦雨,打溼卿嫿兒的黑髮,嗚咽:“小姐別怕,容容一直都在這兒,不管是哪,我們都會一起去對不對?”
冬雷陣陣夏雨雪……
莫離舍不下二十年的師徒情,她又何嘗捨得小姐?並非誰輕誰重的問題,一樣重要的兩個人,若逼她舍了誰……若逼她舍了誰……
卿容容僵著身子,扶住卿嫿兒的香肩,看著她掛滿晶瑩珠淚的玉容,輕輕道:“不管去哪,容容也跟小姐一起的。”
天地合,乃敢與敢絕……
卿嫿兒便是她一直依靠的天哪。小姐照顧了她九年,是時候該她回報小姐一點點了吧。
天叔說若有她在身邊,莫離行事或會三思,但她卻知道莫離仍會去做他認為應做的事,正如她決定留在小姐身邊而非隨天叔去追莫離。
天叔已起程了吧?遲了莫離四天多的腳程,怎麼趕得上呢?漸漸冷靜的卿嫿兒搖頭道:“不行的,容容還有莫離呢。你忘了他嗎?我只是有點害怕要離開家,並沒有什麼事的,容容不要擔心了好嗎?”
卿容容含淚笑道:“遲一兩年嫁人沒事吧?莫離答應了等我的。”
莫離,好好保重自己吧。
三艘巨輪聲勢浩大地駛離洛陽,順風而下,開往金陵。
老爺少爺對小姐,也真費盡心了。
從暈船的不適中掙扎過來,卿容容透過簾幕,傾聽著對風浪適應良好的卿嫿兒和著水聲奏出的琴音。
少爺將已接掌三年的家業撇給老爺,抽出五個月的時間,親自送妹出閣。姑且不論這整整三船由各地搜刮來的嫁妝,精心調教出的十二名陪嫁婢及四房奴僕,只這將風向、天氣、吉時皆計算在內細心排出的船期,便可見他們的用心了。
卿嫿兒稟性仁厚,對丫環一向寬和,賞賜又厚,往往侍候她一年多,丫環便可攢足贖身錢,縱然定的是死契,她也會求繼母放行。於是眾多貼身侍婢或念親人,或戀情郎,均早早離去。只有卿容容執意與血親斷情斬緣,老死不相往來,故伴在她身邊九年,感情深厚自不待言。
她的乳母五年前要求回鄉,由卿別量厚贈了一筆養老金。既老姐妹,親孃又去世得早,與繼母敬而不近,卿容容無疑便成為她最親近的人。
因而,她可以聽出向來幽雅清和的琴音中,多了一些高亢激揚。
小姐仍是不安呵。不見到馮子健,明白他是怎樣的人,就算小姐最信任又曾往金陵見過馮子健的少爺拍胸擔保其人是標準的正人君子,小姐仍不能完全放下心呢。
卿容容嘆息,手中銀亮的針細細為快完工的輕綢羅裙綴上與真花等大的雛菊。九十九朵小花或怒放,或花瓣微合,或帶露,或含苞,大小不一,姿態各異。白花黃蕊疏落有致地佈於裙身,與花色略異的白裙於素雅中倍添矜貴,可以想見穿在美絕人寰的卿嫿兒身上將會如何的清麗。
不知莫離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