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灰(2)
“它流血了!它流血了!”厄秀拉衝傑拉德惡狠狠地叫著。她知道自己是多麼恨他。
戈珍看到母馬的腹部流著一股血水,嚇得她臉都白了。她看到,就在傷口處,亮閃閃的馬刺殘酷地紮了進去。一時間戈珍感到眼前天旋地轉,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她醒來時,心變得又冷又木。礦車仍然“隆隆”前行,人與馬仍在搏鬥著。但她的心變冷了,人也超脫了,沒感覺了。此時她的心既硬又冷又木。
她們看到帶篷子的末尾值班車駛近了,礦車的撞擊聲減弱了,大家就要從那難以忍受的噪音中解脫出來了。母馬重重地喘息著,馬背上的人很自信地鬆了一口氣,他的意志毫不動搖。值班車緩緩駛過去了,訊號員朝外觀看著,看著岔路口上這幅奇景。從那訊號員的眼中,戈珍可以感覺出這幅奇景是多麼孤單、短暫,就像永恆世界中的一個幻覺一樣。
礦車開過去後,四下裡變得寂靜起來,這是多麼可愛、令人感激的寂靜啊。多麼甜美!厄秀拉仇視地望著遠去的礦車。岔路口上的守門人走到他小屋的門前,前來開柵門。可不等門開啟,戈珍就突然一步上前撥開插銷,開啟了兩扇門,一扇朝看門人推去,她推開另一扇跑了過去。傑拉德突然信馬由韁,策馬飛躍向前,幾乎直衝戈珍而來,但戈珍並不害怕。當他把馬頭推向旁邊時,戈珍像個女巫一樣扯著嗓門在路邊衝他奇怪地大叫一聲:
“你也太傲慢了。”
她的話很清晰,傑拉德聽得真真的。他在跳躍著的馬背上側過身來,有點驚奇、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母馬的蹄子在枕木上踢打了三遍,然後,騎馬人和馬一起顛簸著上路了。
兩個姑娘看著他騎馬走遠了。守門人拖著一條木頭做的腿在岔路口的枕木上擲地有聲地蹣跚著。他把門拴緊,然後轉回身對姑娘們說:
“一個騎馬能手就要有自己的騎法兒,誰都會這樣。”
“是的,”厄秀拉火辣辣、專橫地說,“可他為什麼不把馬牽開等火車過去了再上來呢·他是個蠻橫的傻瓜。難道他以為折磨一頭動物就算夠男子漢味兒了·馬也是有靈性的,他憑什麼要欺負、折磨一匹馬·”
守門人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說:
“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匹好馬,一頭漂亮的馬,很漂亮。可你不會發現他父親也這麼對待牲口。傑拉德。克里奇跟他爸爸一點都不一樣,簡直是兩個人,兩種人。”
大家都不說話了。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呢·”厄秀拉叫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他欺負一頭比他敏感十倍的牲口時他難道會覺得自己了不起嗎?”
大家又沉默了,守門人搖搖頭,似乎他不想說什麼而是要多思考。
“我希望他把馬訓練得能經受住任何打擊,”他說,“一匹純種的*馬,跟我們這裡的馬不是一類,全不一個樣兒。據說他是從君士坦丁堡①【今名伊斯坦布林,1923年前的土耳其首都。】搞來的這匹馬。”
“他會這樣的!”厄秀拉說,“他最好把馬留給土耳其人,他們會待它更高尚些。”
守門人進屋去喝茶了,兩位姑娘走上了佈滿厚厚的黑煤灰的衚衕。戈珍被傑拉德橫暴地騎在馬上的情景驚呆了,頭腦變麻了:那位碧眼金髮的男子粗壯、強橫的大腿緊緊地夾住狂躁的馬身,直到完全控制了它為止,他的力量來自腰、大腿和小腿,富有魔力,緊緊夾住馬身,左右著它,令它屈服,那是骨子裡的柔順。 。 想看書來
煤灰(3)
兩位姑娘默默地走著路,左邊是礦井高大的土臺和車頭,下面的鐵路上停放著礦車,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港灣。
在圍著許多明晃晃柵欄的第二個交叉路口附近,是一片屬於礦工們的農田,田野的礦石堆中,放著一隻廢棄的大鍋,鍋已經生鏽了,又大又圓,默默地駐在路邊。一群母雞在圍著鐵鍋啄食,小雞趴在池邊飲水,鵲鴿飛離水池,在礦車中飛竄。
路口另一邊,堆著一堆用來修路的灰石頭,旁邊停著一輛車,一位長著連鬢胡的中年人手拄著鐵鍬,斜著身子與一位腳蹬高統靴子的年輕人聊著,年輕人身邊站著一匹馬,馬頭靠近他,他們兩人都面對路口看著。
在午後強烈的陽光下,他們看到遠處走來兩位姑娘,那是兩個閃閃發光的身影。兩個姑娘都身著輕爽鮮豔的夏裝。厄秀拉穿著橘黃色的針織上衣,戈珍的上衣則是淺黃色的。厄秀拉的長襪是鮮黃色的,戈珍的則是玫瑰色。兩個女子的身影在穿過鐵道轉彎處時似乎在閃動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