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向著她退了出去,否則他一轉過臉去她就會再一次打他。他提高警惕時,她連動都不敢動,她沒有一點力氣了。他就這樣走了,讓她一個人仍舊站在那裡。
她僵硬地站了許久,然後一頭扎到長沙發裡,昏睡起來。當她醒來時,她記起來都做了些什麼,但她似乎覺得她不過是像任何受到他折磨的女人一樣打了他一下。她打得對。她知道在精神上她是對的。她是不會犯錯誤的,她做了她應該做的事。她是對的,是純潔的。她臉上永遠掛著一副沉迷的宗教表情。
伯金懵懵懂懂走出赫麥妮家,穿過公園,來到曠野中,直奔山上去。晴天轉陰,天上落起雨點來。他漫步來到峽谷邊上,這兒長著茂盛的榛樹叢,鮮花吐豔,石楠叢、冷杉幼苗中已萌發出幼芽來。到處都很潮溼,谷地裡淌著一道小溪,那溪水似乎很猶豫地流著。他知道他無法恢復理智,他是在黑暗中游動著。
布萊德比(15)
可是,他需要點什麼。來到這花朵點綴著的茂盛灌木叢中,來到這溼漉漉的山坡上,他感到很幸福。他要接觸它們,用自己的全牙與它們相觸。於是他*衣服,赤身坐在草櫻花中,腳、腿和膝蓋在草櫻花中輕柔地動著,然後揚起雙臂躺下,讓花草撫摸著他的腹部和胸膛。這觸覺是那麼美妙,令他感到一陣徹身的清涼,他似乎溶化在花草中了。
可是這種撫摸太輕柔了。於是他穿過深草叢來到一人高的一片冷杉叢中。軟軟的尖樹枝刺痛了他,在他的腹上灑著清涼的水珠,尖尖的刺尖扎痛了他的腰部。薊刺尖尖的,但刺得不太疼,因為他走路很輕。在清涼的風信子中翻滾,肚皮朝下爬著、背上覆蓋溼漉漉的青草,那草兒像一股氣息,比任何女人的觸控都更溫存、細膩、美妙;然後再用大腿去碰撞粗硬的冷杉枝子,肩膀感受著榛樹枝的抽打、撕咬,然後把銀色的白樺枝攬進自己懷中去感受著白樺枝的光滑、粗硬和那富有生命力的瘤骨——這一切真是太好、太好了,太令人滿足了,什麼也比不上青草的涼氣沁入骨血中令人滿足,什麼也比不上這個。他是多麼幸運啊,這可愛、細膩、有靈性的青草在等他如同他在等待它們一樣,他是多麼滿足、多麼幸福啊!
他一邊用手帕擦拭著身子,一邊想到了赫麥妮以及她給他的打擊。他可以感到自己半邊的頭在疼。可說到底,這有什麼了不起?赫麥妮怎麼樣、別人又怎樣·有了這美好、可愛的清涼氣息,他就滿足了,就不管那些了。真的,他原以為自己需要別人、需要女人,這真是一大錯誤。他並不想女人,一點都不需要。樹葉、草櫻花和樹幹,這些才真真兒地可愛、涼爽、令他渴望,它們沁入了他的血液中,成了他新的一部分,他感到自己得到了無限的豐富,他為此高興極了。
怪不得得赫麥妮要殺害他呢。他跟她有什麼關係·①【此句參見《新約.約翰福音》第2章第4節:“婦人,我與你有何相干·”】他為什麼要裝作與人類有什麼關係的樣子·這裡才是他的世界,除了這可愛、細膩、有靈性的青草他誰也不需要、什麼都不需要,他只需要他自己、他活生生的自己。
的確,他有必要回到人的世界中去。如果他知道自己屬於何方,那倒沒什麼。可他不知道。這兒才是他的地盤,他與這裡相關相連。塵世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爬出峽谷,真懷疑自己瘋了。如果真是這樣,他寧可瘋也不願意做一個正常人。他欣賞自己的瘋態,這時他是自由的。塵世的理智令他十分厭惡,反之,他發現了自己的瘋態世界,這個世界是那麼清新、細膩、令人心曠神怡。
同時他又感到一股愁愫,那是舊道德觀的殘跡,它使你依然依戀著人類。但他對舊的道德、人和人類感到厭倦了。他愛的是這溫柔、細膩的植物世界。它是那麼清爽、美妙。他將對舊的惆悵不屑一顧,擯棄舊的道德,在新的環境中獲得自由。
他感到頭疼愈來愈烈,每一分鐘都在增加。他現在沿著大路朝最近的車站走去。下雨了,可他沒戴帽子①【 40年代前英國職業男性出門不戴帽子被視為異常。】。現在就有不少怪人,下雨天出門不戴帽子。
他弄不清,自己心情沉重、壓抑,這當中有多少成分是由於害怕造成的·他怕別人看到他赤身*躺在草叢中。他是多麼懼怕別人、懼怕人類啊!這懼怕幾乎變成了一種恐怖、一種噩夢一一他怕別人看到自己。如果像亞歷山大.塞爾科克②【蘇格蘭水手,曾獨自一人在太平洋孤島上度過了4年。他的故事啟發了笛福。後者依此寫出了(魯賓孫漂流記》。】一樣獨自一人在孤島上與動物和樹林為伴,他就會既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