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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欲試的妻子,這回轉移目標了:“你花錢應該向咱爹去要,我哪裡來的錢?”

談話就這樣中斷了,孫犁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心裡明白:妻子還是憐惜他的。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自尊心受了一點損傷:

是啊,我失業在家裡待著,這證明書就是已經白唸了。白唸了,就安心在家裡種地過日子吧,還要訂報。特別是最後這一句:“我哪裡來的錢?”這對於作為男子漢大丈夫的我,確實是千鈞之重的責難之詞!

其實,我知道她還是有些錢的,作個最保守的估計,她可能有十五元錢。當然她這十五元錢,也是來之不易的。是在我們結婚的大喜之日,她的“拜錢”。每個長輩,賞給她一元錢,或者幾毛錢,她都要拜三拜,叩三叩。你計算一下,十五元錢,她一共要起來跪下,跪下起來多少次啊。

她把這些錢,包在一個紅布小包裡,放在立櫃頂上的陪嫁大箱裡,箱子落了鎖。每年春節閒暇的時候,她就取出來,在手裡數一數,然後再包好放進去。①

想到這裡,他覺得在妻子面前碰的這個軟釘子是值得的。他不能再“敲”妻子的錢了,就硬著頭皮去向父親要。父親也覺得這三塊錢超過了家庭經濟的承受能力,沉吟了一下,問他能否訂份《小實報》。孫犁對各種書籍、報刊的欣賞起點很高,向來取法乎上;《小實報》是北平出版的低階小報,屬於他不屑一顧之列。看見父親猶豫,他沒有再說話,就退出來了。

看著兒子鬱鬱寡歡的形容,父親有些心疼。到了晚上,終於對他說:

“願意訂就訂一個月看看吧,集晌多糶二斗麥子也就是了。長了可訂不起。”

就這樣,孫犁把三塊錢匯到天津去,同時寄去兩篇稿子。過了不久,郵差就騎著車子,從縣城來到這個小村,然後又進了孫家的堆滿柴草農具的小泥院。當他把報紙交到孫犁手裡時,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青年。

從此,孫犁常常坐在柴草上讀著報紙。從社論、通訊、地方版、國際版、副刊,直至商情、廣告、尋人啟事……他都一字不漏地讀過。最後,他珍重地把報紙疊好,放回屋裡。

妻子因為沒有拿錢給孫犁訂報,好像有些過意不去。對於報上的事,她雖然不聞不問,但終於看出丈夫一點兒心事。年輕夫妻,免不了要逗著玩,有一次,她略帶戲謔地問:“有了嗎?”

“有了什麼?”

“你寫的那個。”

“還沒有。”

孫犁其實知道,她從心裡斷定不會有。她還不識幾個字,對於文章方面的事也不瞭解什麼,她不是憑學問做出判斷,而是憑感覺做出判斷的。

她的判斷相當準確,直到一個月的報紙看完,孫犁的稿子也沒有登出來。也許這時他才明白,這一個月他不是靠運氣翻閱報紙,而是靠希望翻閱報紙的。

不過,他仍然很有收穫:除了增長見識,他們的“愛的巢”得到了改善。那年夏天雨水大,他們結婚時裱糊過的屋子,頂棚和牆上的桌布都已脫落。有些人家,到集市去買舊報紙,來重新裝飾他們遭到同樣命運的屋子。那時集市上的舊報很多,由於日本侵略的關係,像《朝日新聞》、《讀賣新聞》等日文舊報,都傾銷到這窮鄉僻壤來了。妻子在這件事上很精明:她和丈夫商議,是不是就用他那些報,也把屋子糊一下。她說:

“你已經看過好多遍了,老看還有什麼意思?這樣我們就可以省下數塊來錢,你訂報的錢,也算沒有白花。”孫犁同意了,於是:

妻刷漿糊我糊牆。我把報紙按日期排列起來,把有社論和副刊的一面,糊在外面,把廣告部分糊在頂棚上。

這樣,在天氣晴朗,或是下雨刮風不能出門的日子裡,我就可以脫去鞋子,上到炕上,或仰或臥,或立或坐,重新閱讀我所喜愛的文章了。①孫犁這段生活經歷,後來寫進了他的長篇小說《風雲初記》。小說中自學成材、並有幾分農村流浪藝人氣質的變吉,也有這樣新奇的舉動,我們抄在這裡,供讀者比較、參證:結婚那年,他稱了幾斤舊報紙,自己裱糊的新房,鄉間的畫匠都兼有紙匠的技能。在風雨天不能外出的時候,他在坑上,仰著立著,挨篇挨段,讀完了所有報紙上的文字。這間用廢報裱糊的小屋,成了他的藏書庫和文化宮,等到報紙被煙熏火燎,不能辨認的時候,他還能指出屋頂上有一篇什麼故事,炕頭上有一則什麼新聞。包了雜貨的舊書篇頁,他也是仔細的讀過,然後儲存起來。①我們覺得,上文中最後多出來的這個動作,如果放在孫犁身上,那也是很合適的。他曾告訴筆者,他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