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了,三張博學的面孔湊到一塊兒,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陣子。於蘇斯彷彿看見這三個行使權力的人頭上畫著一頂驢頭帽。三位一體的法官低聲商量了幾分鐘,於蘇斯很著急,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最後主席邁諾斯掉過頭來,氣沖沖地對他說:
“滾吧!”
於蘇斯當時的感覺有點像從鯨魚肚子裡出來的約拿①一樣。
①事見《舊約》《約拿書》第一、二章:約拿曾被鯨魚吞入腹中,三日後鯨魚始把他吐在海岸上。
邁諾斯接著說:
“你被釋放了!”
於蘇斯暗自忖度:
“要是他們再發覺我,可就糟了!什麼行醫不行醫,去它的吧!”
他在內心深處想道:
“從此以後我要細心的讓病人死掉。”
他把身子彎成兩截,到處鞠躬,他對那三個博士、塑像、桌子、牆壁鞠了躬以後,一步步地退出門,差不多像影子似地消失了。
他慢慢走出大廳,好像一個無罪的人,可是到了街上,他就像個罪犯似地奔跑起來。法官的舉動是那麼奇突,那麼曖昧,連被宣告無罪的人也得趕緊逃走。
他一面逃,一面咕噥:
“總算脫險了。我是山野裡的學者,他們是家裡養的學者。博士總是要跟有學問的人找碴兒。假學問是真學問的排洩物,他們用它來害哲學家。哲學家教出了詭辯家,就給自己種下了禍根。畫眉糞里長寄生樹,用寄生樹可以做膠,用膠可以捉圓眉。Turdus sibi malum cacat①”
①拉丁文:畫眉屙出來的糞給畫眉帶來了災難。
我們不能說於蘇斯是個高尚優雅的人。他粗鹵得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他比伏爾泰風雅不了多少。
於蘇斯回到“綠箱子”那兒,跟尼克萊斯老闆說他因為盯一個美麗的女人,所以回來很晚;關於他的遭遇,他隻字未提。
不過到了晚上,他才悄悄地對奧莫說:
“你要記住,我今天把冥府裡的三頭惡犬打敗了。”
第七章 為什麼一枚金幣要紆尊降貴地結交銅元?
突然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泰德克斯特客店越來越像一個快樂和歡笑的洪爐。沒有比這兒更歡樂,更熱鬧的了。老闆和他的夥計已經來不及倒麥酒、啤酒和黑啤酒了。一到晚上,那間低矮的客廳的窗子就燈火通明,沒有一張空桌子。大家唱的唱,喊的喊;那個底部像灶膛的舊壁爐,鐵蓖子上裝滿了煤,正在熊熊燃燒。泰德克斯特客店的光照亮了市集的場地。簡直像一所被火和鬧聲填滿了的房子。
在院子裡,也就是說在戲院子裡,人還要多。
薩斯瓦克郊區所有的人都來看《被征服的混沌》,看戲的人多得不得了,所以一開幕,就是說“綠箱子”的板壁一放下來,就找不到一個位子了。窗子裡擠滿了人,陽臺上也滿了。院子裡的石板一塊也看不見了,它們彷彿都變成了人頭。
只有招待貴人的雅座還空無一人。
所以陽臺中央還是一個漆黑的窟窿,用土話來說,簡直像個“灶膛”。雅座裡一個人也沒有。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只有那兒例外。
有一天晚上,那裡突然有人了。
那天是星期六,正是英國人忙著尋歡作樂的日子,因為第二天是無聊的星期天。正廳擠滿了人。
我們居然說起“正廳”來了。莎士比亞很久只能在客店的院子裡演戲,他把它也叫作正廳。英文叫做hall。
《被征服的混沌》上場了,幕一拉開,於蘇斯、奧莫和格溫普蘭都在戲臺上。於蘇斯跟平常一樣,向場子裡的看客看了一眼,突然吃了一驚。
招待貴人的雅座裡有人了。
一個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中央的那把烏得勒支絲絨扶手椅裡。
她雖然是獨自個兒,卻好像把整個的雅座填滿了。
有的人身上彷彿在發光。這個女人像蒂~樣,身上也有一種光,不過跟蒂的光不同。蒂是蒼白的光,這個女人是紅光。蒂是黎明,這個女人是日出。蒂是美,這個女人是豪華。蒂是天真,坦率,白皙,白玉;這個女人卻是硃紅,使人覺得她好像一個不怕臉紅的女人。她的光彩充滿了雅座,她一動不動地坐在中央,像一尊難以形容的神象。
在這一群樸素的平民中間,她身上閃耀著紅寶石的高貴的光芒。她是那麼光彩照人,以致所有的人都相形失色,好像一個個陰暗的月亮都被她遮在陰影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