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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猴裡猴氣的,可他的自我感覺良好,不過這只是一廂情願而已,依然沒有人來訂做日本和服。

盛掌櫃懼怕警察,更畏懼日本憲兵,但是不妨礙他喜歡日本女人。西康裡沒有日本女人,日本人集中於火車站、南北大營兩處“日本街”上。盛掌櫃特意去日本街幾次,揣摩日本商號,一家一家地比較糧棧、旅館、糕點店、料理店、商行、照相館什麼的,最留心的還是“井上洋服店”。他有時也去日本妓館門前,比如由良之助組、曙會館、山田屋、橫濱館。他仔細研究過日本妓女,日本娘們兒都穿著和服趿拉著木屐走路。盛掌櫃鑑賞力不低,別看他終日混在粉黛堆裡,提起日本女人來立馬兩眼熠熠發亮。日本女人特別是日本妓女,都長得白白淨淨的,收拾得齊齊整整,走起路來一律是蓮花碎步,腰肢扭得楊柳迎風,見到男人老遠站下,低頭彎腰,溫順得像家養的小貓,當然那是對日本男人,而不是對他。盛掌櫃時常慨嘆:“媽的,瞅瞅日本娘們兒那個軟和勁兒,天生就是做婊子的材料。”

盛掌櫃原來是有老婆的,前年女人病死了,孩子交奶奶去帶。他才四十出頭,所以他一直在努力賺錢,好續上一房,可是他不自量力地神往起日本娘們兒了。別看盛掌櫃對夥計兇,其實他膽小如鼠,走路都怕樹葉砸腦袋呢。這幾天,盛掌櫃怏怏不樂,原因是西康裡的最耐看的妓女走了。一打聽,得知是遷徙到黑龍江那邊去了。據說,北邊振興五年計劃正等著用人呢,新京、哈爾濱的窯子娘們兒也成批地遷去了許多。

最後一縷火燒雲褪色於鉛樣的暮靄,西天的一片火紅被摺疊進夜幕之中,而惱人的蚊蟲蜂擁而至。趙慶雲一一將門窗板上好,用鐵穿條穿好再加把鎖。夜幕下的西康裡亢奮起來,裡倒歪斜的漢子從各個角落湧來,酒鬼煙鬼嫖客向這裡匯聚,第四鴉片零賣所和大大小小的妓館燈火通明。熄燈躺在堅硬的櫃檯上,勞累之極的趙慶雲倒頭就睡,模模糊糊中,拉客妓女的浪笑環繞而至,街上的影子透過柵板的縫隙,猶如鬼魂一樣晃動。有段時間,經常深夜驚醒,怔怔地出神,而後一遍遍回想白日來店的女人。昏暗的街燈燈光鑽進門縫,將裁縫店裡潑灑成怪異的光柵。夜闌人靜,蛐蛐在屋角鳴叫,吱吱吱吱瞿瞿瞿瞿,時遠時近嘹亮幽長。很多個這樣夜晚或者黎明,趙慶雲感覺有沉重的東西壓在胸口,叫他不能暢快呼吸,輾轉反側間無奈於下腹的異樣,他的喉嚨冒火,手不停地哆嗦,雙腿僵直痙攣,膨脹感無法倒伏,倔強得喬木樣的挺拔。

農曆六月十五是成衣行業鼻祖軒轅氏的生辰,各家裁縫鋪要照例祭祀始祖。盛掌櫃買了香紙黃裱、金箔銀箔還有豬頭、小雞,依例為祭禮祖師做了套新衣,一大早隨全縣同行去供奉祖師,抬著供燒著香,吹吹打打直奔廟上而去。盛記裁縫鋪只留下趙慶雲一人,見掌櫃的和其他夥計走了,趙慶雲頓感輕鬆,他可以盡情地飽覽秀色,可以坐在門檻上出神。那天,有窯姐進門要裁衣裳,趙慶雲驚住了,這窯姐竟是巧蓮。趙慶雲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她,巧蓮的臉即刻飛起了紅暈。他們原本是南溝的鄰居,自然認得。巧蓮已經改名叫小蘭了,趙慶雲不知道,他輕輕叫了聲“蓮姐”。這一聲不要緊,小蘭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打溼了衣襟。小蘭就這樣站著哭泣,宛如風雨中慘白的花朵,趙慶雲心痛極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很想扶扶她抖動的肩膀,卻只動了動腿,他沒敢。趙慶雲認定,那些粗暴的嫖客改變了她,原本羞澀亮麗的小媳婦一去不復返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淪落的軀殼和浪蕩的舉止。趙慶雲恍如夢中,小蘭走了都渾然不覺,胡思亂想了一上午,腦子混成了一鍋糨糊。這時有人登門,大吼:“你聾了嗎?!”

趙慶雲驚得跳起來,只見此人一臉冷峻:“操!當家的呢?”

“廟上燒香去了。”

“怪不得這麼清冷。”來人環視四周,說:“不年不節的,燒的那門子香呀。”

客人一屁股坐進椅子裡,此人頭戴戰鬥帽,上身白襯衫下身黃呢子日本馬褲皮靴,一看就知道鐵定是個憲兵。趙慶雲端來水菸袋,那水菸袋裡已裝上了水,鍍鎳的水菸袋每天都被擦得鋥亮。來人不屑地一揮手,掏出了洋菸卷兒叼在嘴上,趙慶雲趕緊上前給點著,柔聲地問:“老爺,您要……?”

趙慶雲聰明得過了頭,“老爺”這兩個字,是草頭百姓對軍警的尊稱,一般場合有勢力的人聽了會沾沾自喜,可是眼前的這位年歲不大,頗覺忌諱,臉色更加陰沉:“你小子想折我壽怎的?”

“不的啊,沒、沒……”趙慶雲頓時慌亂起來,隨即改口道:“先生,您……?”